一
“自由打工者”吳起,發揚他“布衣英雄主義”精神,死在楚國以後(公元前381年),國際上發生了幾件大事。一是楚國的甘德先生仰觀天象,指出歲星旁邊有橙黃色小星,“其狀甚大,有光,旁有小赤星附於其側。”他其實是發現了木星的第二顆衛星,比使用望遠鏡的伽利略早了兩千年。
甘德和魏國的石申,還貢獻出一部《甘石星經》,發現了五大行星的出沒、運行規律,測定了一百二十一顆恒星的方位,記錄了八百顆恒星的名字,成為世界上第一部恒星表,領先希臘兩百年。
天文方麵有新聞,人事新聞更爆炸——三個知名的諸侯國,滅亡了。其中一個就是煊赫一方的齊國,準確地說,它是被“修正”了。
齊國的田氏,在齊桓公時代,就移民來到齊國了,名叫田完,擔任國家技術總監(“工正”)一職,還創造了一個成語,得到了國家領導人齊桓公的讚賞。在接下來的一百多年中,田氏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在平定“崔杼之亂”中還首倡大義。等到厚斂重刑的“老不死蜥蜴”齊景公即位後,老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都被國君刮走了,鬧得農貿市場裏邊也是“履踐踴貴”,田氏趁機“愛民如父母”,老百姓“歸之如流水”。田氏最有名的就是大鬥借,小鬥還,賠本賺吆喝。
齊景公死後,田乞就殺掉了即位的小孺子,立齊悼公。齊悼公四年後被鮑氏殺死,齊人立齊簡公。這時,田乞借助吳王夫差的力量,在“艾陵一戰”使齊國十萬大軍覆沒(被吳人殺的),國氏、高氏這些老牌卿族在戰鬥中盡死,朝堂為之一空。田氏由此承包了齊國政權,隨即殺齊簡公,立簡公弟弟平公為君。平公混了二十五年,其子宣公即位,“屍位”了五十一年之後,宣公之子康公又繼續“素餐”了二十六年。
齊康公生活作風有問題,於是齊康公十九年,田氏讓他去海島上住著,打報告給周天子,要求自己當國君。周天子的意見並不重要,列強中最強悍之“鱷魚”魏國更有發言權。魏武侯在中原和田氏掌門人田和搞了一個碰頭會,同意田和所請,上報周天子批準,田氏成為名正言順的諸侯。
過了七年,公元前379年,齊康公在海島上升天了,“田氏代齊”的漫長曆史過程最終完成——田剡先生成為齊國唯一合法的國君,時間是吳起死後兩年。
田剡拆掉薑子牙、齊桓公一千人的宗廟和牌位,結束了薑氏七百多年的統治生涯。歲月疏忽,去程與歸途兩茫茫。在政治風浪中碰得頭破血流的薑氏一族,從此算是超脫了,再也不必擔驚受怕,踏踏實實去當老百姓了。
三年後,公元前376年,同樣壽命的姬姓晉國國君晉靖公也正式下崗,交出他那片微不足道的自留地,分給開懷大笑的魏、趙、韓,而自己改去當庶人——就是最低一層的納稅人了。
晉國滅亡。晉獻公、重耳可以含笑九泉了。
饑餓的鱷魚從岸上拖喝水的牛羚下水,就像伸手邀女伴走下舞池。
接下來,下一年,要落入泥塘的倒黴蛋就是鄭國了。鄭國北麵遠遠地依靠著太行、王屋二山(愚公所搬的那兩個)。山西人越過此二山南下,看見橫亙的黃河,跨越黃河,就進人中原鄭國的國土,遭遇第一處天險,也是唯一一處天險——成皋地區,南連嵩山,北瀕黃河,扼住了山西人南下中原的咽喉,即是後代有名的虎牢關、汜水關。劉邦和項羽常年不休的拉鋸戰,也是發生在這裏:中原人占領了成皋,就可以穿過成皋以西的“豫西走廊”,西入關中,陝西人占領了成皋,就可以中原逐鹿。
韓國人早就看清了成皋地區的重要戰略意義,雖然那裏隻是亂石荒灘,於是,早在趙無恤、魏宣子、韓康子三家水淹智伯,分智伯的土地的時候,韓康子的家臣段規就建議韓氏一定要爭取分到成皋,因為據此可以南下奪取鄭國。韓氏當時於是一口叼住了這個地方,並以此為踏板,於七十年後——公元前375年,兵出成皋,滅掉鄭國。
鄭國,這個春秋時期夾在晉楚兩國之間的受氣包,如今可以休矣,從前一座青山上春花秋月無時可了的歲月,如今終於可了了。老鄭莊公也再不需在地底下為了兒孫們處心積慮了。鄭國這個引發南北交爭的“金蘋果”,如今被蟲子嗑光了,隻留下“鄭衛之音”的流行小調,以及“鄭人買履”之類被人平白無故地笑話的成語,在史籍裏。
滅鄭後同年,韓國人索性把國都也移到鄭國,進一步加修,最終成為了周長四十五裏,高十三米,牆基厚五十米的防禦性堅城,矗立在“四戰之地”的中原,在今天的河南新鄭市依然蹲踞在萋萋荒草裏,被考古者稱為“鄭韓故城”。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374年,吳起死後第七年,韓國領導人(不是Korea的金大中)韓哀侯先生,卻死在自己的新國都了。
韓哀侯的手下,既有親戚,也有外來打工的。嚴仲子就是衛國來的“職業經理人”,很得韓哀侯器重和韓哀侯大叔(執政官俠累)的嫉恨——經常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吵。這天在朝堂上,倆人又為了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之類的事情,口角上了。嚴仲子拔出佩劍就衝過去要砍俠累,被旁人摟著抱著地拉開了,嘴裏還都不幹不淨地罵:“我說是先有雞,你小子偏說是先有蛋,蛋你個頭啊!”
“Fuckingyou——!”俠累暴跳如雷,“我不殺了你,我是你孫子!”
嚴仲子回到住處,一冷靜,就後怕了。俠累是執政官,國君的大叔,自己的二老板,今天把他惹了,以後還想不想在韓國幹了。於是嚴仲子畏罪,幹脆辭職,跑到人才市場上重新找工作去了。
嚴仲子來到齊國,準備辦一個獵頭公司,專門挖韓國的牆腳,目標就是獵到俠累的人頭,砍下來當球踢(當時早就有足球了,隻是中間是雞毛,據說是黃帝發明的)。
辦公司需要招人,嚴仲子聽說有一個殺狗的人很適合當獵頭。
狗在遠古時代的職責,跟我們理所當然預期的並不一樣,狗在那時候主要負責拿耗子,狗第二個職責是提供狗肉——跟豬往往排名在一起。狗肉一般是烹著吃,也就是“鍋載狗肉”,用陳年的濃湯熬著,誰來買就從鍋裏割下一塊,香味兒飄出一條街去。
聶政濃眉大眼,猛實凶悍,叫喚起來像豹子吞虎,是血膽之人,因為在老家殺人,躲避至此(注意不是躲官府,而是躲仇家。春秋戰國時期,民間私鬥最是流行,官府管的興趣不大——當時地廣人稀,想管也不容易管好。當時的官府就像金庸武俠世界的官府一樣,不幹涉江湖恩怨)。
聶政這一天正一手捏著鏈子,一手攥著短匕,弓著腰,瞄著眼,跟狗搏鬥,地點是在農貿市場。鏈子那頭拴著一條猛狗,自知不是好事,嗷嗷嘶叫,騰起暴土,齜出白牙,兜圈子作勢欲撲。“屠狗”也是當時的表演項目啊,雖然沒有羅馬鬥獸場那麼血腥,但圍觀群眾的興致是一樣的。聶政一個地滾,貼身近前,狗爪子奔他脖子就摁上來了。聶政來了個“蘇秦背劍”(對不起,蘇秦還沒有呢,但這招式是對的),反手朝著狗肚子就捅上去了。因為狗躥的勁道太大,狗肚子被豁出了一尺長的血口子,叫作“斜陽碧落”,就見狗下水們劈裏噗嚕都掉出來了,連腸帶肚兒。瑩瑩點點的霞光和梅花,染在聶政身上。四周一片叫好,這樣殺完的狗都不用多收拾肚子。
聶政跑到旁邊洗手,拍打身上的土,這時候嚴仲子就過來了:“足下的武功著實讓小弟佩服,我請擇日登門到府上一敘。”
過兩天,嚴仲子就抬著酒肉,給雞拜年來了。喝酒剛到淋漓,嚴仲子就掏出一百鎰黃金,送給聶政的媽當壽禮。一百鎰黃金合兩千兩,分量跟現在一個應屆畢業研究生的體重差不多,甚至更沉點兒。
聶政驚怪對方贈品太厚,跪坐起來固謝:“在下雖然家貧,流落東海,屠狗為業,但朝夕下來,還能夠弄來些甘甜鬆脆的好品,奉養給老母吃。先生的厚賜,在下絕不敢當。”
嚴仲子請旁邊人下去,私聊說:“我有仇未報,聽聞足下高義,特進百金,以結足下之歡,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請你當“賞金殺手”的意思。
聶政說:“我之所以降身辱誌,身居市井(市是‘農貿市場’,井是城市水井),隻是為了供奉老母。老母在,我不敢以身許人。”
嚴仲子使勁贈金,聶政終究不肯接受。然而嚴仲子還是恭恭敬敬和大俠聶政把飯吃完,盡賓主之禮而去。
過了好長時間,聶政的老媽因為吃狗肉上火,仙逝在家中了。聶政披麻戴孝,喪期過完,感覺心中不能承受之輕。他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卻無人能會憑欄之意。
於是聶政說:“我聶政乃市井之人,操刀賣肉,而嚴仲子貴為諸侯卿相,不遠千裏,枉駕而結交我。我所對待他的,淺少之極,沒有大功可以稱之。嚴仲子送給我百金為母親壽禮,雖然我沒有要,但這也是他知遇於我,願與我為友。賢者因為有睚眥之忿要報而親信我這窮僻之人,而我怎麼能獨嘿然而已?而且當時請我,我隻是因為老母為念,如今老母已終天年,我將為知己者用!”
於是聶政去找到嚴仲子說:“前日之所以沒有答應你,是因為老母在,如今不幸老母以天年而終,聶政敢問您的仇家是誰?”
“唉,就是韓國的相國俠累啊,他是國君的大叔,親朋盛多,兵衛勢強,我多次發出敢死隊,都未能下手。今天幸蒙足下不棄,我請多給您帶些車騎壯士,以為羽翼。”
“不必,人多語失,一旦泄漏您是主謀,那就將舉韓國上下與您為仇,您還有救嗎?”
於是聶政單身一人,仗劍出行。秋風濕涼的風景,浸到行路者的骨頭裏麵,聶政進入新鄭,直奔相府,看見相國俠累正跟(倒黴的)國君韓哀侯坐在堂上,開理論工作務虛會,旁邊兵甲持戟護衛者甚眾,堂上堂下,階前庭內,都是“防暴警察”。
聶政深吸一口怒氣,拔劍直入,像抱著橄欖球的彪形大漢,猛衝庭內的甲士,甲士紛紛跌蹶披靡,聶政如一道長虹,登堂直刺俠累。俠累遇刺有經驗,抱起旁邊的韓哀侯當人質(墊背的)。聶政銅劍奮擊,直洞俠累前胸,俠累當即斃命。韓哀侯慌忙亂叫,聶政唯恐死得不透,再刺俠累,卻誤中了韓哀侯。老韓淒涼一聲怪交:“你!你!你竟敢連寡人也……也……”撲通栽倒而亡。
旁邊的“防暴警察”這時候全明白過味兒來了,揮家夥猛攻聶政。聶政奮力大呼,擊殺數十人,餘者不敢靠近。然後聶政從從容容,以劍割麵,猛撕一把臉皮,血肉橫濺,又自掘雙眼,淒惶一聲如狼一般悲鳴。旁邊的警察趕緊閉眼,趴地上嘔吐,後邊的組織新一波衝擊,被聶政摸黑亂打一通,抱頭鼠竄,很多甲士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聶政仰麵大笑,以劍自屠其腸,這是他最喜歡的那一招“斜陽碧落”,剖腹自殺,場麵極其慘烈。聶政像一截黑塔,砰然倒下,臥在了腳底的幾圈死屍包圍之中。
相府庭院裏一片大亂。
幾天之後,聶政的屍體被暴曬在農貿市場。政府貼出告示,懸賞購問,這個自我毀容的刺客,殺了我們的國君和相國,他是誰?
聶政的姐姐從齊國聽到消息,也跑來看熱鬧,一看屍體上敞開的肚子,就猜想必是自己的弟弟無疑,隻有弟弟的“斜陽碧落”這一招,才能切得如此出神入化,幹淨利落,可惜這是切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聶政的姐姐明白,弟弟現在隻有我這一個親人,他這麼毀容是不想連累姐姐,姐姐抱屍痛哭:“弟弟啊,聶政啊,你之所以蒙汙辱自棄在市井之間,隻是因為老母幸而無恙,姐姐我也沒有嫁出。如今老母以天年下世,我也嫁出,你為了嚴仲子的知遇之情,千裏赴死,以姐姐我尚存之故,自掘雙眼,殘麵剝皮,切腹剖腸,以求姐姐平安。可是,當姐的豈可畏死懼誅,埋沒弟弟的一生令名!我要拚死認屍,寧被剁成肉醬,也要播揚我賢弟聶政的千秋大名!”
為人的榮譽感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鬧!聶政的姐姐握起拳頭,敲擊大地,她仰天大呼三聲,弟弟我也隨你去了!然後取出預備好的利器,自殺於聶政屍旁。一時間天地昏慘,峰嵐變色,農貿市場裏飛沙走石,周圍觀者無不驚恐,列國聞者無不駭歎。這一對英雄的市井姐弟啊,揚名於千古!
聶政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軀落實了自己的言語,實現了一介布衣最高的境界——為了名譽和原則而活著。
你也可以傲視將相王侯,隻要你張揚自己烈烈燃燒的個性。
聶政並不是“賞金殺手”,老母死了,最需要錢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他感念嚴仲子知遇之恩,不遠千裏來交結他,而他的準則就是,對於深知我者,不能無功以待之,不能嘿然而已,要“為知己者用”。這基本上和豫讓的“士為知己者用”一樣。
一些人本來是有自己的準則的(比如準則是不能欺騙),但是落到窘處了,就“小人窮,斯濫也”,貧賤就使他放棄了心中的準則,或者威武就嚇垮了他的準則,富貴就使他對準則迷糊了,於是坑蒙拐騙、造假藥的壞事也就不憚於去幹了。聶政因為避禍,才降身辱誌,身居市井之中(不算高尚社區),說明從前是個地位比市井之人還略高一點的人,也許就是士人,但是他不因生活窘困和地位卑落就放棄自己譬如“士為知己者用”的準則,一如豫讓不被威武嚇垮了自己的準則,這才是他令常人不及和敬佩的地方。
二
所謂布衣,就是平頭老百姓,穿麻、葛麵料的衣裳,使用麵料本色,沒有刺繡。而貴族們穿的則是絲綢麵料。絲綢根據經緯線質地組織不同,分為帛、絹、縑等,最細密的有一寸寬度內經線達一百五十八支,緯線達七十支。齊國、魯國一帶,是絲綢中心產地,桑麻遍野,婦女手巧,產品行銷各國,有“冠帶衣履天下”之稱。絲綢衣服還繡上花草鳥、獸、龍、鳳、老虎,染成紅、黑、紫、黃、褐。總之,實在是布衣們所羨慕的。
孫臏和龐涓這一對好朋友,就都是布衣。孫臏的先人是號稱“兵聖”的孫武,出生在山東陽穀縣到山東鄄城一帶,鄄城一帶也是孫武的老家。
孫臏和龐涓留學的地方,史料沒有記載,但是後人硬弄出了一個——或者說多個。在河南淇縣附近的雲夢山,有個所謂的鬼穀洞。這個洞高十米,進深八十米,洞口清泉飛濺,山深林幽,明朝人在洞楣題詞“水簾洞”,但並不是孫大聖的水簾洞,兩壁曆代碑刻繁盛,額稱“天開道眼,山透玄心”,不知道哪朝人的墨寶。據當地人說,這洞就是孫臏龐涓上課的地方,以及他們老師鬼穀子先生的起居室。附近還有“孫臏洞”“龐涓洞”“張儀洞”,這都是學生們的宿舍,一人一個洞,去旅遊的時候可以參觀。還有仙牛洞,那是鬼穀子老師的坐騎——大牛的宿舍。
旅遊的時候你還可以看見旁邊的鬼穀祠,門楹是“鬼穀三卷匡隱天下,兵家七國才出一門”,評價很高的啊。這位了不起的鬼穀先生,名字叫王詡,也有說叫王蟬、王利,還有說叫劉務滋的,當然你也可以叫他王半仙,總之是個千古奇人,出身也並不高貴,據說是附近農村的一個農夫和東海龍王的女兒生的。(哈哈!)這位棲岩高士,卻是兵家之府庫,縱橫家的鼻祖,除了孫臏、龐涓,後來的縱橫大家張儀也是他的學生,這是史料所記。
鬼穀子寫過一本著作——《鬼穀子》,一共十四篇,現在傳世的據說篇篇都是假的,是戰國時人偽托其名而作,最後兩篇還弄丟了。不過《鬼穀子》這本書作為溝通技巧培訓,還是很可用的,比如它的第一篇“縱橫捭闔”,就是講什麼可以說(捭),什麼不可以說(闔),嘴是心靈的門戶,亂說就將禍從口出,不說就又成了可恨的老油條,說得又陰又陽,又圓又方,才是化境。第二篇“反應”,是講聆聽技巧,聆聽的時候要有回應和反饋,要從言談中聽出辭意——弦外之音,聆聽的時候還要適應甚至模仿對方的溝通風格(“同聲相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的遊說,才能博得人主喜愛和傾聽。第三篇講說服,四、五篇講揣摩(這是溝通前的準備工作),第六篇是進行SWOT分析(也是溝通前的準備,分析自我與對方的優勢和劣勢),七、八篇又是揣摩分析,最後篇章又講激勵和決策。總之,西方MBA教程裏邊關於CommunicationSkill(溝通技巧)的課程,鬼穀先生早在兩千多年前的雲夢山溝裏就開始傳授了,難怪戰國時遊說技巧發達到了璀璨的空前高度!
孫臏、龐涓捧著鬼穀子老師的溝通技巧課本,在雲夢山崖上,眺望著遠處山鷹翱翔,聆聽著山間白鶴清唳,實行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做夢想當萬戶侯的夢想。兩位好朋友誌趣相近,感悟超人,終於情感日密。沒有什麼理由,春天已先行一步,駐入他們的心中,春天暗示給龐涓的也將暗示給孫臏:“你們倆都可以用心琢磨,你們倆都可以因為才華而被回報。”
兩個好朋友這時候正在度過一段難得的平和年代:在聶政刺殺俠累後的十多年裏,列國無大事,鬼穀幽深的雲崖之上,整日裏是弦誦之音和青青子衿。
龐涓的畢業時間早,回到自己的祖國魏國求職。
魏國占據原來晉國的老窩——山西富庶的南部地區,幾百年經營,基礎最好。在魏文侯時代又銳意改革,任用李悝變法,派戰無不勝的吳起將軍西向奪取秦的河西地區,樂羊北向越過趙國邊境滅了中山國;又東向攻齊,進入齊的長城;南向攻取楚地直至方城以北。魏國至今聲威顯赫,稱雄中原。
這時候,魏武侯已經死了,死於聶政刺殺俠累和韓哀侯的幾年後,總計在崗二十六年。目前在崗的是魏武侯的兒子魏罌。龐涓見了魏罌,談兵論政,自顯飽腹學問,頗有軍事才幹,被任命為將,好好練兵,天天向上,向西打了秦國,向東戰敗宋人。
龐涓覺得自己忙活不過來了,就喊孫臏來給自己打工。這很好理解,就像我們誰突然拿到了一大筆錢要辦公司,肯定想到先從自己熟悉信任的私人朋友裏找人來幫忙。不過來是來,來了卻隻能打工,不能想著還像朋友那樣平起平坐。
可是剛畢業的孫臏自負才高,又缺乏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工作起來總有點兒鋒芒逼人。已經位列將職的龐涓生氣了,我叫你來是幹嗎來的,是讓你給我幹活的,不是讓你奔著當將軍的。
但是孫臏又確實是個人才,當個智囊頂三個旅,龐涓又確實想用他。怎麼辦呢?龐涓想了半天,找了最不是辦法的辦法給自己的同窗好友用,那就是把孫臏找個罪名後給砍了半條腿,成為廢人,而廢人是永遠沒有進仕機會的,從而踏踏實實給自己當屬僚——這就像把大馬給騸了,使它失去狂躁的性格而專心地成為提供畜力的有用之才,用意是相當良好的——當然,這個比喻會把九泉有知的孫臏給氣死。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外麵的世界很無奈。孫臏啞巴吃黃連,腿被鋸了,疼痛攻心,火燒油煎一樣在床上打滾,疼了幾天之後,豆大的汗珠終於慢慢下去了,人生第一課總算上完了。此後的孫臏心情抑鬱,落落寡歡,失魂落魄又不敢表現。他不想被龐涓攥在手掌裏奉獻一輩子,就為了混口飯吃,但是他的仕途也的確被切斷了,受過刑罰之人在當時自動淪為奴隸階級。
孫臏不願意沉淪下僚,他打算去找齊國駐魏國大使,尋求政治避難,畢竟自己是齊國人啊!
他於是瞅準空子,偷偷地來見齊使,想讓對方營救自己出去。一番交談,孫臏的才華、品格和遭遇深深地打動了對方,雖然孫臏是個無權無勢的布衣,甚至連車票都買不起,對方還是願意冒險,出資把他偷運出境,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魏國,回到富庶的東海,父母之邦。故鄉月明千裏,流浪的人啊,一意孤行的人啊,樂而忘返的人啊,遊子的行程指向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