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前338年,商鞅死去,這時楚國的楚威王也上崗了。楚威王的爸爸楚宣王曾經滅掉許國、蔡國,楚威王也是頗為賢明能幹。
楚威王還積極引進人才,求賢若渴。有一個在濮水釣魚的無政府主義者——莊子,很有些歪才,楚威王也來請他人仕。莊子是中原人物,家在河南南部,具體地點頗有爭議,可見從小不為人知。這個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沒翻過身,最大當過一個植物漆生產園的業務員。在公元前4世紀下葉,膽小鬼莊子不敢直視列強紛爭的現實,“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於是他隻以養生為使命,逃避現實。他幻想自己遊刃有餘,不招誰不惹誰地過日子,所以描寫了庖丁解牛的故事,想養生保身。
莊子說,有兩個牧羊的小孩,一個因為讀書而丟了羊,一個因為賭博而丟了羊,人們會對看書的那個,評價更高,但其實在丟羊這一點上是一樣的。有的人,為了仁義而犧牲,人們覺得他是君子,有的人為了財貨而犧牲,大家覺得他是小人,實際在損傷自己生命和性這個結果上看,倆人又有什麼區別呢?這都是由偏見和約定的信條組成的社會共識所形成的評價,在莊子看來,這種社會共識評價體係,猶如柏拉圖的山洞內的人對所看到的物體影像所發表的意見,都是虛妄的、主觀的、不真實的、非真理的。人固然不該受它約束。
於是莊子尋找自己的本真,拒絕一些社會的人為尺度,當士人們都去有前途的鱷魚國家碰運氣、找官做的時候,莊子卻流竄到了最末流的衛國,在濮陽城外濮水河上,躊躇滿誌地釣魚。
楚威王派了兩個大夫前來找他了:“我們大王想把境內國土全部委托您掌管,勞駕!勞駕!”
莊子端著魚竿,並不回顧:“從前啊,你們楚國有一隻老神龜,死了三千年了,烏龜蓋兒敬奉在您的廟堂之上(算是國家吉祥物吧)。請問,老烏龜是願意死掉當個吉祥物呢?還是曳尾於泥中,活在大自然呢?”
兩大夫說:“還是曳尾於泥中,圖個歡快自由啊。”
莊子說:“你們說得有道理耶,我將曳尾於泥中,你們快走吧,不要來,不要侮辱我的美!Byebye吧。”(子亟去!無汙我。)
楚威王沒有請到莊子,但經濟一樣繁榮昌盛。楚地多產黃金,所以有黃金貨幣,而列國沒有。楚國農貿市場上普遍使用天平[注釋1]、砝碼,量金子用的,可見楚國商品經濟之發達。手工業方麵,楚威王時期,楚人開始大量養蠶抽絲,絲綢技藝和產量,堪與齊魯相伯仲。至於對外戰爭,則很快跟齊國打了一仗。
楚威王給楚國撐起了新一次的光榮與夢想,但所有這一切都壞在他的笨蛋兒子楚懷王手裏,我們以後再說。
楚威王第三年,即商鞅死後第三年,公元前335年,四十歲出頭的惠施,從老家宋國,坐上驛站的公共汽車,顛簸著來到魏國求發展。
惠施是莊子的好朋友,以“地球物理學家”“詭辯家”和“邏輯家”名滿天下。這位“名家”最大的帶頭人,解構風雨雷霆和宇宙萬物,發明了好多可愛的謬論,多數卻像《時間簡史》那麼讓人摸不著頭腦。
比如他說:“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說最大的東西的外邊,沒有更外了,我們管它叫“大一”。而最小的東西,小到不可再分割,就不再有內部,我們管它叫“小一”。這和墨家以及希臘部分哲學家的認識一樣,物質世界是由微小的不可再分的粒子構成。
接著他說:“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裏。”人們常規的認識是,厚的東西,才有可能是大(“厚,有所大”——墨家語),但是惠施說,沒有厚度的東西,不能累積成厚度,但卻可以大到一千裏(也許就譬如幾何學中理想的“麵”)。於是惠施把小和大,混同為一樣了。
既然大小一樣,那麼“天與地卑,山與澤平”,高低之間也就沒有區別了(站在遠處看,天和地幾乎是接近的,山和湖泊是相平的)。
惠施接著篡改時間上的差異,“日方中方睨(側斜),物方生方死”。太陽剛升到天空正中,就同時西斜;一件東西剛生下來,就同時死亡。這簡直是時間相對論。
接著惠施提出結論:“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這話怎麼理解呢?如果從前麵提到的“大一”的角度來看,萬物都是一類的,畢同,如果從“小一”的角度(萬物既然都由微小的粒子構成,當然惠施說的“小一”未必指最小的粒子,隻是定性地說應該有這種東西)來看,萬物都不是一類的,都相異。這就是“萬物畢同畢異”,惠施稱之為“大同異”。這就上升到了哲學高度,從“大一”的歸類視角,可忽視事物的差異性和相對性,可以說萬物相同,但若從“小一”的歸類視角,則萬物又全是差異,沒有任何相同性。從“大一”的畢同的角度說,山和湖是相同的,也就可以說是相平的。日正中和日斜也是相同的,生和死也是相同的。惠施雖然也說了畢異,但他重點想說的是畢同,因為他舉的例子都是同的。這種畢同,又可以理解為宇宙的本體無差別相。
惠施緊接著又說:“南方無窮而有窮,天下之中央,在燕之北、越之南。”這就又取消了空間差異。南方是無窮的,但也是有窮的(離開地球,已經無所謂南北了)。但空間又是無邊無際的,到處都可以成為中心。所以他認為天下的中心在燕國北麵,越國南麵(那是哪裏?大約是俄羅斯或者地球背麵的夏威夷吧)。
接著,惠施賭咒發誓說:“今天我去了越國,然後昨天我從越國回來了。”暈倒!惠施大約是我國曆史上,第一例通過“時空隧道”往返穿梭的人,是第一個體會到地球時差的人。
既然山川、天地、時間、空間都可以說畢同,那麼惠施接下來就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泛愛萬物,天地一體。”這就帶有政治學說的意味和國家治理的功效了,反映了他的“去尊”的政治概念。天地一體和去尊,也體現了戰國時代布衣要求冒到政壇上層的心願,或者說開始有了要求大一統的主張。並且“泛愛”一詞,似乎說明他又認同墨子的兼愛學說。
惠施這人好辯,善談,除了上述這些,當他瘋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時,終於開始和天下人辯論“卵有毛、犬可以為羊、郢有天下、馬有卵、白狗黑、火不熱、目不見、龜長於蛇、蛤蟆有尾巴、老太婆有胡須、孤兒的馬駒不曾有過娘、雞有三隻腳、輪子並不碾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等高難度設論。以及更多的:規不能畫出圓,矩不能畫出方,圓的鑿眼不能和圓的枘頭配套,飛鳥的影子未曾動,箭鏃雖然在飛,卻是既不走也不停。
最後這句使人想起希臘早一時期的悖論家芝諾“飛矢不動”的理論。飛著的箭在每一瞬間都占著空間的特定位置,因而靜止在這一位置上。而靜止和運動是矛盾的,所以飛箭不飛。芝諾進一步宣布一切事物都是靜止的,飛毛腿“阿基列斯”永遠不能從後麵追過烏龜。假設“阿基列斯”落後於龜一百步而比龜快十倍,當阿基列斯走十步,龜也前進一步,阿基列斯每走一步,龜也走十分之一步。如此永遠追不上。
惠施上述這些高難度的設論,他自己必也對它們進行了論說,但可惜都沒有留下——雖然惠施寫了很多書(“其書五車”),但一頁也沒有保留至今。
曆代的高智商人士,紛紛揪著頭發想把這些高難度的設論解釋通,連近代的胡適都為之努力呢。胡適校長從“卵有毛,馬有卵”出發,發現了惠施的生物進化論觀點,雞蛋中有雞的形狀和毛,否則怎麼變出雞。馬雖然不是卵生的,但曾經過卵生的物種階段嘛。“蛤蟆有尾”,蛤蟆雖然沒有尾巴,但卻曾經有過一條小細尾巴。那條尾巴自然也是蛤蟆的,所以蛤蟆有尾。“飛鳥的影子是不動的”,本來影子就是不動的,你看見它動,那是視覺暫留現象在欺騙你。
胡校長多從科學和生物進化論角度來解釋惠施的話,其實沒有必要。難道惠施真的已經探索到了進化論,所以才提出這些觀點的?
其實還應該從他的“萬物畢同畢異”的角度來認識。惠施從大一的角度得出了萬物的全相同的結論,從小一角度得出萬物全相異的結論,因此就可以說:從小一的萬物畢異角度來講,烏龜和蛇完全不同,完全不同類的東西,能比長短嗎?他說“烏龜比蛇還長”,隻是為了破常規的“長短可以比較”這個日常概念的,在小一的視角下,這個概念就破了,為了破此,他就極端一點,幹脆說龜長於蛇。把小一的概念從空間轉為時間角度,則每一個小一的極小的時間,鳥都投下一個影子,這個影子在這個無窮小的時間裏,當然是靜止不動的,所以飛鳥的影子未曾動。這並不是惠施想講“視覺暫留”現象。同理,飛箭不動,輪不碾地也就出來了。而從小一的角度,一尺長的木棍,一次次地一分為二,永遠分不完。
當然,惠施也可能用“名”(概念)和“實”(實物)的模式來辯說,這雖然有可能像是詭辯,但也屬於哲學的認識論範疇。比如他說“犬可以為羊”,就或許可以這樣論說:如果定義一種生物,特點是有四條腿,長著毛,依靠人類生活,都是放牧人的財產,那麼狗和羊都屬於這類生物,一個概念是唯一的、不相異的,那麼該概念對應的實物,就是不相異的,狗就可以是羊。也就是墨子的門徒在《墨子》一書中說的:“數牛數馬則牛馬二,數牛馬則牛馬一。”按長犄角和能奔跑分類確定,則牛和馬是不同的兩類,若按牛馬共同特性即四個細腿長個大肚子來分類確定,則牛馬一,牛馬自可以四足大肚子而屬同類,牛馬一也,也不是二也。如果站在大一的角度來看,則什麼都是相同的,那麼比犬可以為羊更強的結論也可以做出了。
但惠施本人到底是怎麼論說這些的,我們還是不知道。總之惠施強調萬物畢同。也有跟惠施唱反調的,那就是晚於惠施五十年的公孫龍。公孫龍全用名和實來論說,但強調的都是異。公孫龍有所謂白馬非馬,強調異。
公孫龍在自己的著作裏對“白馬非馬”進行了反複周章的論說。他的論說翻譯成西方邏輯學術語是:“馬”“白”“白馬”這些概念各自的內涵、外延不同。
“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白”的內涵是一種顏色,“白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加一種顏色。三者內涵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馬”的外延包括一切馬,不管其顏色的區別。“白馬”的外延隻包括白馬。由於“馬”與“白馬”的外延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簡單說,如果認為“白馬”“馬”是兩個概念,各自的內涵外延都不同,自然二者不同。有些概念則是相同的,比如手足和四肢,內涵外延都相同,所以不能說手足非四肢,但可以說白馬的概念不等於馬的概念,白馬非馬。實際上,公孫龍說的白馬和馬,都是概念(即名),而不是實物(實)。如果是一個實際站在地上的白馬,當然你得承認這匹白馬(實)屬於馬(名),這匹白馬的實物,符合馬這個概念(名)的內涵外延要求。但公孫龍的白馬、馬都是名(概念),所以並不相同。這就有實際意義,譬如勇士和士,就是兩個概念(名),人君在擇賢的時候,就必須分清這兩個名,如果見一個人特別能鬥,就把他提拔做了相國了,就混淆了勇士和士兩個概念的內涵外延區別。所以公孫龍醉心於研究名,就是為了爭取把握名。畢竟名屬於人對世界的認識,這種認識所組建成的意識世界不能亂了。
公孫龍說:“如果要找馬,則黑馬黃馬都可以拿來,如果找白馬,則黑馬黃馬不可以拿來。”顯然更說明他的白馬、馬都是概念(名)。
公孫龍從名和實角度來研究,側重的是名的異,比如白馬和馬這兩個名(概念)的異,勇士和士這兩個名的異。
公孫龍可能認為,名的異,不僅僅是由實物(實)的異導致的,而且是由人的意識導致的,因為人的意識比客觀實物更真實和客觀。這就要說“堅白石”了,一塊白色的堅硬石頭放在地上,這是一個實物(實)。首先,公孫龍認為名並不是和實物一一對應的,比如說白雪、白石頭、白馬、白狗這些都是具體實物,但白本身這個概念(名)是單獨存在的,並不與這些東西完全等同。堅硬的鐵、堅硬的石頭、堅硬的桌子都是具體實物,但堅本身,是單獨存在的概念。這類似柏拉圖的美的理念並非等於每樣美的事物。其次,公孫龍認為名是相離的,離就是忘的意思。當你用手去按這石頭,判斷它是堅的時候,你就忘了白,當你用眼睛看這石頭,判斷它是白的時候,你就忘了堅。這就稱為“離堅白”。此外,石也是個名,是石本身,對照世界上的各種石頭。常人的樸素自然的認識,堅固、白是和石頭融合在一起的,是一個堅固的白石頭,但公孫龍則認為是堅這個名和石這個名結合,所以有個堅石,白這個名和石這個名結合,有個白石,所以,堅白石則是兩個東西。堅白石二。
“離堅白”就強調了名是客觀存在的,並且名是相異的。可以理解為,公孫龍並不認為客觀實物是存在的,存在的是名,名並不直接對實物產生反映和指稱它,名指稱的是人的意識,比如堅、白、美、醜,並且每樣意識是相離(相忘),從而名也相離,這樣人說出的各種名的組合,都是表達其各種意(意識),指稱其各種意,而不是指稱具體實物。所以人在定名的時候,必須非常精細和講究,這樣才能表對意,繼而別人領會其意,在世界中行動正確。這就要正名而不要亂名。可以說,公孫龍基本認為實物不是客觀存在的,客觀存在的隻有意,名是為了指稱這個客觀存在的意的。而意就是人的感知和意識,並且是相離的。這就形成了很大的差異化,即便客觀事物是唯一、一樣的東西,但表意的名卻可以有很大差異,甚至不可窮盡,如白馬、馬、堅石、白石等等都是名(表其意)。必須條分縷析地揪清各個名。
這樣離了堅白以後,“雞三足”也就出來了。雞足的概念(名)是一個,雞又有兩個足(實物),合起來就是雞三足。因為公孫龍認為意(概念)是客觀存在的,如同手摸一下石頭感知的堅和看一眼感知的白都是客觀真實的(並且是相離的),所以雞足的名也要算成一個。
此外,“黃馬、驪牛三”。黃馬、驪牛合計兩個,四腳動物的名又算一個,所以是三個。
惠施從大一、小一的角度,側重立論在於事物在某些視角下的同,於是引發泛愛萬物和去尊概念。公孫龍從名和實出發,著重強調意識是相離的,指稱意識的名也是相離的,也就是異,所以公孫龍的意識世界全是差異。而這帶來的政治意義是君主王公必須研究好如何定義名,否則就在直覺判斷的誤導下變得渾渾噩噩了。比如說,同樣對於一個賢人,他是勇還是仁還是智,這些名的認知必須細究,這樣的一個人也就不是一個了。把握了他的名,才能委任他合適的事,你用白石去築牆,用堅石去裝飾,就惑矣。用仁的賢人領兵,用勇的賢人治國,就也惑矣,亂了名了。你認為會畫畫寫毛筆字的人,也會治國,那就更亂名而惑了(後來的漢靈帝還真是這樣)。認為能出使保住君王尊嚴的藺相如也能治理好國家,也都是亂名而惑了。
惠施強調同,可能因為他比較早,社會還有春秋遺留的貴賤世家庶人的等級差異,所以側重說同,以便他這樣的布衣能夠帶著自己的才華冒出來,所以他也說“去尊”。公孫龍是戰國晚期了,士人們全冒出來了,而且太多太濫了,到處浮說,都稱說自己的辦法能平治天下,這時候就要強調異,去偽存真,辨名定實。
總之,惠施大同異(事物沒有差異)和公孫龍的“離堅白”(意識和名全是差異)走向兩個極端,各自獲得一粒真理,莫名其妙地啟迪著人們的智慧,並且把“名實相符”的政治主張推向諸侯世界。諸侯各國內部,名實不符的東西太多了,人君往往糊裏糊塗,張冠李戴。某種君主好什麼虛名,比如好賢,好和平,好仁義,但其實又全不是那麼回事,自己還不醒悟。這都需要名家來為他們剖析。
惠施、公孫龍等名家人物談論堅白同異,分析清楚事物的種種的名和本質,於是就引發出“綜核名實、循名責實”的政治主張,包括要求君主對臣子進行績效考核,等等。法家也稱為“刑名”,帶有“名”這個字,應該就是受了名家的影響吧。
二
公元前335年,商鞅死後第三年,惠施坐著車子,從老家宋國,來魏國求發展。這是因為魏國在馬陵大敗之後,魏惠王痛定思痛,認識到了人才的重要性,於是在列國打出廣告,誰來投奔我,重金好禮等候著。惠施就從宋國西部北上不遠來大梁碰運氣了。
惠施來到大梁,運動王公,遊說進身,憑著他名家掌門人的嘴皮子功夫,站在農貿市場門口,仰望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在群眾的簇擁下侃侃而談:天空的形式多麼單純,天空的線條不可比擬,時光與曆史所終不能開墾的土地,即使星星也不奪目,像五月一閃而過,綠色與星光並不就是天空與土地……這是一種從天地之初,人們就開始進行的遊戲,我試圖闡述一些理念像太陽的光芒取之不盡同時神幻莫測,但這讓發光體太沉重太耀眼,以致我難以觸摸……
這個偉大的哲學家的囈語,終於博得了魏惠王的賞識,被安排進入智囊班子,甚至被魏惠王稱為“仲父”,魏惠王一度要把國家禪讓給他:“上古擁有國家的,都是賢人。現在我實在是不如你,我願意退居二線,而把國家傳給賢德的你。”
惠施推辭。魏惠王堅決要給,說:“寡人把國家不要了,而傳給賢人,民眾看了跟著學,他們的貪婪爭奪之心就停歇了,希望先生為了這個而聽我的吧。答應吧。”
惠施說:“像大王這麼說,我就更不能答應了。大王本是萬乘之主,把國家給別人,這榜樣還不錯。我是個布衣,可以有萬乘之國卻辭掉它,這樣來教民眾停止貪婪爭奪之心,就更厲害了。”——可真會說啊!
惠施如此受寵,魏國現任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相國白圭,就對他產生了猛烈嫉妒。
白圭是個經濟學家,格言是“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專門倒騰糧食和生漆、絲綢,帶著業務助理去攫取利潤的時候,就像鷙鳥猛撲,野獸搶食,倆眼珠子冒血。白圭還興修水利工程,把大梁北邊的黃河與南邊的淮河水係用運河連接起來,可以航運,可以灌溉,繁榮了兩岸好些知名城市,叫作“鴻溝”,後來演變成汴河,最終被京杭大運河收編,千年流淌不息。
總之,相國白圭有一千個理由對哲學家惠施看不上眼。惠施這一天來拜訪白圭,說了一大堆批評和建議,白圭都說不過他,無以回應。惠施走後,白圭就對旁人說:
有一個新媳婦剛過門兒,本來應該安穩持重,微視慢行。可是這位新娘子剛上了出嫁的花車,就說話打聽:“兩邊拉套的馬是誰家的啊?”[注釋2]
車夫說:“借來的。”
“那可得照顧好了,不然還得賠,中間咱那匹馬也不能亂抽啊!”
花車到了丈夫家門,新娘被攙扶下來,看見屋裏灶火燒得通紅,她抻著脖子就喊:“伴娘——,快去滅掉灶膛裏的火,火太旺,會失火的。”
一隻搗米脫殼用的石臼又擋在路上,她又趕緊吩咐:“快把它搬到窗下去,這兒真亂!別磕著別人。”
這個新上門的新娘子,屁股還沒坐穩,就先變成了嘮嘮叨叨的管家婆!哈——!
這些話都是諷刺惠施的,惠施剛到魏國,就嘰嘰歪歪地瞎指揮,亂抨擊,指手畫腳,討厭死啦!
惠施聽人轉述了這些話,麵不改色心不跳,說:“不對。《詩經》有言:‘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是大的意思,悌是長的意思。君子的道德如果大而且長,就可以做民的父母。父母教育孩子,哪還要久等著再開始呢?白圭怎麼能把我比作新媳婦呢。我真白把他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