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潰散的軍隊那裏,晉惠公不斷收到戰場上的壞消息。“三戰三負”,他皺起眉頭問屬下慶鄭,“秦寇已經入境很深了,寡人應該怎麼辦?”

正沒好氣的親秦派大夫慶鄭說:“都賴你,都是您把秦寇弄深的,有什麼辦法,沒辦法。”(君實深之,可若何?)

晉惠公大怒,罵道:“不孫!”意思是:你小子出言不遜。

然後晉惠公集結潰兵,補足戰鬥力,準備韓原大戰。這時候他還需要占卜一下,看看誰當他的“車右”比較吉利。

戰車上是三個作戰人員。按左、中、右排列,中間是駕馭駟馬的禦者,跪姿,隻隨身佩帶衛體短劍;左邊站立弓箭手,右邊站立“車右”,使用戈、矛或戟,主擊刺。戰車上一般配有“五兵”,弓矢、戈、戟、矛和夷矛(超長矛),其中戈是最重要的武器,中國獨有,盛行於春秋和戰國西漢的車兵時代,由“車右”揮舞使用。

簡單地說戈就像一把長柄大鐮刀,想象一把手槍,把手槍把兒捆在一根竹竿頂上,就足戈的樣子。手槍口的那個地方,就是戈的橫枝的尖(也類似鐮刀的尖),可以把戈從上往下揮舞,用戈尖劈啄人的腦袋,也可以在兩車交彙時橫擎著,戈尖啄人胸口。戈的胡(即鐮刀刃部)還可以鉤割人柔弱的脖子,當然戈還可以協助撥拉開擋住車輪的小障礙。戈的柄,短的大致八十厘米,可單手使用。戰車上戈柄有超過三米的,木柄常做成截麵橢圓形以方便掌握,其扁圓長的一線方向與戈頭一致,以增加劈啄力度和牢固性。青銅質地的戈頭固定在木柄上,是依靠戈胡(指“手槍把兒”那一帶)鑄有的幾個孔,孔裏穿繩子將青銅戈和木柄捆在一起。

站在戰車上互相揮舞兩三米長的漂亮的戈,很來勁,但戈沒法用於騎兵肉搏,卻容易和對方兵器攪勾起來,後來戰車漸漸沒落,戈就淘汰了。即使在戰車盛行的春秋,揮舞戈的“車右”仍然不是戰車上的主打隊員,因為戈隻能啄和鉤,不能砍劈,殺傷創麵小,攻擊麵積也小,如果車駕駛得不好,倆車離得不夠近,互相的戈誰也夠不著誰腦袋,所以其攻擊效果沒有車左遊刃有餘的弓箭射擊手好。周桓王在戰鬥中負傷,就是中箭。所以,戰車上靈魂人物是站在左邊的弓箭手,戰車也以左邊為尊貴。戰車上左邊甲士持弓主射,是一車之首,稱“車左”,又稱“甲首”;右方甲士執戈(或矛戟),主擊刺,稱“車右”。主將站車的左位,右邊的車右等於他的保鏢。

“前敵總揩揮”晉惠公乘坐的車叫“戎車”,是凡國君乘坐的車就叫“戎車”,其馬叫“戎馬”,其車右也就叫“戎右”了。戎右是塊副官的肥差,需要占卜決定人選。

占卜了一下,神漢說:“用大夫慶鄭做戎右最吉利。”晉惠公恨死了出言不遜又離心離德的慶鄭了,這家夥自從跟秦國買來了糧食就成了親秦派,於是就安排家仆徒做副官,站“戎右”位。然後晉惠公乘坐小駟馬拉的戎車,率領傾國人馬(上下兩軍)渡過黃河,邀戰於韓原(今陝西韓城)。晉惠公的小駟馬也有問題(唉,這家夥從當政以來,就沒不犯錯誤過),小駟馬是從鄭國進口的,慶鄭說:“古來遇上大事,必須乘坐國產車馬。國產的馬熟悉道路水土,知道主人心思,服從主人教訓。您坐進口車,一旦出點亂子,馬就驚了,狂躁亂動,鼻孔冒火,血脈噴張,一個蹶子把你尥下來。”

小心眼的晉惠公一點也聽不進討厭的慶鄭說話,偏偏坐我的小駟馬,穩穩當當(類似果下馬,是馬中的武大郎,走起路來平穩,脊梁上放一碗水都不會灑)。慶鄭給曬在路邊,氣恨恨地說:“不聽拉倒,你走著瞧。”

兩軍各自在韓原紮下營壘,晉惠公有點沉不住氣,派了一個好脾氣的大夫韓簡前去看看敵人動靜,這家夥姓韓,估計是韓原的老家,熟地理。好脾氣的韓簡看完了,回來說話時還是夠刺激晉惠公的。韓簡說:“他們人沒咱多,士氣是咱兩倍。”

“憑啥?”

韓簡是老實人,實話實說:“您當初逃跑是秦國資助,您回來是秦國護送,您沒糧食是秦國接濟,現在您把人惹了,軍士們都覺得理虧,懈怠得沒法兒。”

晉惠公惱怒,“打打,喔偏要打,明天給喔往死裏打。”立刻通知秦軍明天洗好脖子等著去。秦穆公接通知,答複說:“既然都準備好了,不敢不承命。”韓簡一看真要打,心說能活著當個俘虜,都知足啊,看明天的吧。

公元前645年一個秋天的黎明,天色陰霾,秋風攪動著黃葉,憂愁地颯颯飛卷過戰士們的幹戈長戟。進入曠野上約定陣地的兩架戰爭機器以縱深十幾排的兵車密陣,靜靜對峙。晉國兩軍,秦一軍。按西周軍製,一百人為一卒,五百人一旅,兩千五百人一師,一軍一萬兩千五百人。每軍戰車兩百乘,每輛戰車載三人,一人持弓,一人荷戈,一人駕車,隨從輕甲步兵七十二人,持盾戟。

排兵布陣完畢,催命的鼓聲響起來了,沒得說也沒得想了,秦國戰車仿佛覓食的猛虎,幽幽地滑過來了,緩緩地,像是一場無常的夢。鼓點從舒緩突然變得急驟,進攻速度明顯加快,隊列在各色旌旗招搖下,變成攻擊楔形。鼓聲震落了樹林的黃葉,萬紫千紅的秋林,人生多麼美好。前頭部隊已經和晉軍接火了,遠射武器猛烈地互相攢射,箭如飛蝗。戰車迅疾逼近,相當於人體三倍長的夷矛舉起來了,鮮血從矛頭噴出來了。戰車再近,戈、戟長兵器進入交鋒距離。等到車轂交錯,雙方叮叮當當,人喊馬嘶,殺成一團。雙方的戰車像齒輪一樣,咬合於戰鬥中,擠出殷紅的血水,染透了轉動的車輪。鼓聲又舒緩下來,戰車禦手們紛紛調整隊列,左右前後看齊,招呼步兵在相互呼應的戰車陣中尋找支撐點,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