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窮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眾叫花陪同下,終於來到了燦陽照耀的齊國。稠密的空氣從東方海洋拋散下大片的花朵與大量的鳥鳴。

重耳一幫流浪漢們這時看見的齊國是曆史上最好的齊國,等於鼎盛時候的古巴比倫或者唐玄宗的天寶物華,勝過同時期希臘的城邦明珠雅典城,後者隻有幾萬居民。齊桓公為政四十年來,國脈日隆,物壯月滿,東及濱海,南括崇嶺,西起巨川,天下四方豪傑,都籠絡在大齊的無限威風裏。魯國的縞帛紈素,楚國的角齒羽毛,鄭國的雜耍音樂,秦國的藍田美玉,晉國的寶馬狐裘,天下寶貨人文彙聚在臨淄的十裏洋場。美酒泛濫成災喝不了,女孩汪洋恣意泡不完,齊國人掉在糖罐子裏漚著。大街上時而看見楚國人的奇裝異服,魯國人的峨冠博帶,齊國的侏儒,鄭衛的美姬,吳越的嬉皮士(斷發文身),撞鍾伐鼓,笑歌沉迷,編鍾的清響攪拌著酒肉的臭氣,一派美好爛汙的繁榮景象。

重耳多少也是個擲地有聲的名字,齊桓公聽說了,高興,歡迎,老年人就怕寂寞,手下大臣出宮城迎接,擺酒接風,齊桓公還撥給這幫遠來的“香客”二十輛大馬車,這些車子鑲銅繡錦,來者眼花繚亂。有幸看見了偉大的齊桓公他老人家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麵前,重耳揉了揉眼睛,好像古巴總統拜見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偉大領袖斯大林。重耳結結巴巴地喊:蘇維埃,烏拉!

有了二十輛馬車的重耳先生徹底結束了瘦馬單車的乞丐生涯,跟從他的精英們也都成了有車一族。(按50名隨行人員計,平均2.5人乘坐一輛馬車)。最出乎意料的,這位曾經在晉國當公子時代娶了兩個老婆,翟國當女婿時代又娶了一名老婆的重耳先生,在齊國做寓公期間,又娶到齊桓公的侄女齊薑(看來齊國真是物質過剩,婦女也都過剩了)。齊國一直在為國際社會孜孜不倦地培養掃帚精,比如風騷妹妹文薑,急子的後媽宣薑,慶父的情婦哀薑,都不是省油的燈。眾薑之中唯一一塊好薑就是這裏嫁給重耳的齊薑了。齊薑賢淑端正,紅粉佳人,高貴典雅。她的風範禮儀、舉止進退都把山西來的在翟國久居的土老冒重耳給看呆了。夜色深沉時刻,齊薑夫人解開雲霧般環繞的鬢發,剪水雙瞳輕輕睇視著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個響鼻。接著,白裏透紅的肌膚在搖曳的燭光下閃動,重耳先生阿嚏阿嚏連打了一宿響鼻兒。

擁著齊薑柔膩的肌膚,像擁著醉人美酒,重耳先生從此迷醉不返,方寸全無,摒開一切俗務和彪炳事業的夢想,日日月月年年地跟齊夫人打拚。

可是,娛光易逝憂愁多,剛剛到了下一年,公元前643年,齊國就出事了。重耳來齊國的前一年,公元前645年,管仲死去,臨死叫齊桓公不要用易牙、豎刁、開方,但是沒太久,齊桓公把這仨人還是叫回來了。兩年後的如今,齊桓公因為很老了,就鬧了點小病,身子骨有點疼,於是開始休養。

偉人的出生都是一樣的(即光著身子),而偉人的死卻各有各的死法。這一天上,桓公躺在床上,就有點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

桓公想叫人端點小米粥來吃,怪叫了兩聲,寢殿裏靜悄悄的,又搖了搖鈴,一直沒有人應。世界安靜得像他統治的太平盛世。齊桓公這顆恒星的生命正在向白矮星蛻變。

按理說,老爹鬧病,兒子們即使不割股療親,也應該衣不解帶地朝夕伺候。齊桓公搞了一輩子婦女工作,成績斐然,兒子很多,但都是庶出的。他有三個正夫人,一個是王姬,從周天子家娶來的,一個徐姬,從東夷徐國(今安徽泗縣)娶來的,還有蔡姬,就是“蕩舟”的那個。三個正夫人都沒生出孩子。齊桓公還有後備力量,六位如夫人,也是從諸侯各國娶來的公主,所謂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地位次一格,相當於姨太太。其他小妾及兒子,則忽略不計了。

六位如夫人各給桓公生子一個,按媽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無虧、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們為了方便記憶起見,分別稱他們為“齊氏1號”“齊氏2號”“齊氏3號”到“齊氏6號”,這雖然有點像西瓜的品種,但畢竟方便下麵敘述。其中排在第三位的公子昭(齊氏3號)據大家講,比較賢能,管仲在世時,齊桓公和管仲把他宣布為世子,並且在葵丘之會上,把世子昭囑托給宋襄公(宋桓公的兒子),如果世子在未來政治鬥爭中有什麼閃失,讓宋襄公給世子昭撐腰。

這回齊桓公一病,想把孩子們召喚到一起,交代一下未來五十年藍圖計劃,喊了好幾嗓子,就是沒人答應,冬天的寒官裏也沒人生火,飯也沒得吃,一直餓了三天,趴在床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