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踏步往前邁去,短短三步,我們倆就到地方了。他將我放下來,如釋重負地抓了剪子在手裏,笑說:“就這麼簡單的事,還耽擱那麼久。”
“皇上英明啊!”我誇讚他想出來的好法子。
“你別動,讓朕一個人來剪。”夏侯明兩隻手握住纏住的頭發,喀嚓了幾下就給斷開了。
我的腦袋終於被解救出來。此時我脖子已經疼得如落枕一般,我拚命地揉脖子,他也不住地把頭晃來晃去。
他手上拿著一團亂麻一般的黑發,憤憤道:“這點東西可把朕折騰得不輕。”說著又笑起來,朝我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些該怎麼安置呢?”
我隻顧著揉脖子:“皇上拿去就好。”
夏侯明拿著頭發轉身而去。一會兒他回來,手上多了一個木雕。
他將那寸長的小巧器物放在我眼前。那物件是空心的,打開了,他就將那團頭發塞進去了,一壁笑說:“就存在這裏頭吧!怎麼樣,你看好不好看?”
我一手接過來,當即就禁不住驚呼:“這是沉香木所雕刻的香囊麼?香氣竟這般馥鬱天成……”我是認得沉香的,聞著這味道,幾乎就能肯定了。不過我再看一眼那木雕……
“恩?這雕工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刻成一隻鴨子的形狀?”我抬頭不解地問道。
“不,那是鴛鴦。”
“哦……還有,這上頭刻畫的祥紋是怎麼回事?這個表麵為什麼坑坑窪窪地?”
“那是紅豆。”
“哦……這還刻了一個不規則的五角星……”
“那是並蒂蓮。”
“皇上這是誰做出來的啊?內務府的人越來越不會辦事了,這麼貴重的沉香木,竟然敢雕刻成這般德行,簡直是暴殄天物啊!您一定得嚴懲那些奴才們!”
“玉兒,這是朕閑著沒事做出來的。”
“啊!……這香囊吧,乍一看去不打眼,仔細一看還真是稀世珍品呐!您看這刀工細膩、雕琢精致,這鴛鴦和紅豆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定是出自大家之手筆啊!”
夏侯明聽著就淡笑了起來:“恩,這是朕的得意之作!你這樣喜歡,朕便賞賜給你了!”
我惶恐地推辭:“沉香木貴重,臣妾受不起……”其實是我覺得太醜了。
夏侯明搖頭道:“這東西不僅勝在貴重。張禦醫前些日子與朕進諫,道薄荷香和沉香混雜起來,更利於醫治哮喘。”他說著把手伸進我袖帶裏,從裏頭拿出我原來的香囊,解開了,把裏頭的薄荷倒進沉香木雕裏。
我呼道:“頭發還沒拿出來!”
“不要緊,就一直放裏頭吧。”他將木雕蓋緊,放在我鼻尖底下:“你聞聞,是不是比你平常用的藥要好?”
木製香囊如銅製小袖爐一般,上有小孔,但又有一層爐罩,使得香灰和香料會沉在下方,不管怎麼把玩都漏不出來。我輕嗅了一下,隻覺著這份氣息比薄荷更加醇厚,又是那種清冽不膩歪的香,果然沉香是好東西。
我方才還覺著它醜,但物不可貌相,把薄荷混進去之後,我一聞,滿心滿肺都舒暢起來,胸臆中的絲絲悶氣皆一掃而空,我就知它對哮喘的功效大不一般。
雖然醜,但實用。再則是夏侯明要賞賜我,我還是沒有膽子不收……便感激涕零地謝了恩,好好地收在袖中。
***
我又在乾清宮呆了半個時辰。
夏侯明今日恰好清閑,折子看了幾本就完事。我們倆一塊兒坐著,互相盤頭發。
等我們把頭發弄好了,我也該告辭了。夏侯明傳喚了王德,命他侍奉我回宮。
王德一向圓滑,如無品階的小內監一般扶著我的手,賠著笑一路送我。但我可不敢用他伺候,出了乾清宮的大門我就笑說:“公公是大總管,活兒可繁忙。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走,你快些回去,沒準皇上又要傳召了呢。”
王德也不推辭,笑著道幾句“您慢走”就轉身回去了。
天色已近黃昏,我擇了一條靜謐的官路緩緩地往回走。現下已是深秋,宮苑中大半的花卉都凋零了,但火紅楓葉與金黃菊瓣卻是極美的風光,另有由遠而近的馥鬱香甜的果香,倒別有一番景致。
這一條青石子路的旁側便植著茂密的楓樹林與杏樹、李樹、桂樹等,我一抬眼,就能看到累累的紫紅色的李子。桂花的幽香亦撲鼻而至,幾個低位的宮人正忙著采摘。
“儷妃娘娘——”身後忽悠姣好的女聲。
我一回身,見是徐婕妤,便淡淡地受了她的禮。
徐婕妤今日著了石青色的彈墨藤紋雲錦,端穩持重的顏色,用在她身上竟一點不顯呆板黯淡,反而襯出一種骨子裏的清婉風情。她笑吟吟道:“娘娘可是方從乾清宮回來?今兒秋高氣爽、天朗氣清,嬪妾遇上了您,更覺得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