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頭的字跡……竟的確是出自葉桃衣之手!她的字極為娟秀,又因著體弱乏力,下筆凝滯,遂很容易辨認出來。
那上頭,正是詳詳細細地將前因後果交代了。隻是……
她所講述的經過,與事實並不相符。先是皇後命她構陷我,而她不從;最後皇後動怒,威逼道若敢有忤逆,便會輕易地遣人勒殺她。葉桃衣卻仍不肯答應。
之後發生了何事,葉桃衣已經無法言說;但我們都知曉,是她終於遭了皇後的惡手。
這樣的說法,無疑是對葉桃衣最為有利的……被皇後威逼卻不從,是剛毅;不肯為著保命而做出構陷我儷妃的事,是正直;最後因此被皇後勒殺,是貞烈。
稍稍思量,我便知這其實是逐煙的手筆。想逐煙與葉桃衣情同姐妹,她能夠完全模仿葉氏的筆跡,也不難。
不由感歎逐煙的確是能幹……竟能編出來這樣一篇絕筆,葉桃衣的“賢名”,可真是“賢”到了極致!且她並非用自己一個奴才的名義,而是仿照葉氏手筆,旁人想不信都難。
想來,這禁宮裏也真是可笑。把一個葉氏寫成這樣,鬼才信?還什麼剛正,什麼貞烈……這宮裏連個稍稍有良心的人都沒有,還竟有這等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麼?
皇後顯然也是又恨又慌,她一看便知是逐煙的鬼心思,卻無法辯駁……難道要嘴硬道這字跡是偽造?事態已經對她大大不利,想夏侯明反而會更加動怒,更加認定了她的罪過呢。
唉,逐煙此人,死了真是可惜了……我還想著日後能要她為我所用呢。
“皇上……”皇後無力跪坐在地,隻能朝夏侯明哀哀懇求。
夏侯明對這個結果是求之不得的,自然不會饒恕她。我微微瞧一眼皇後的頹勢,亦跪下求情道:“還請皇上息怒。臣妾也不是沒有錯處,定是臣妾平日裏侍奉皇後娘娘不周,才令娘娘記恨,要枉費心機地構陷臣妾……”
“嗬,玉兒是謙遜之人,素日裏對你哪裏有一點點不周?”夏侯明已經是冷笑了。
“皇上……”皇後已是無言以對。她雙拳攥在裙擺上,強撐了半晌,終是又頹然了,隻無奈苦笑一聲:“是非黑白自有公論。皇上不信臣妾,臣妾自無話可說了。”
我冷笑,皇後娘娘連殺人都習以為常,竟還能夠在夏侯明麵前說出“是非黑白”的公道。
隻是再辯駁,夏侯明已認定了她的罪過,冷言道:“皇後不必強辯。”他眉色中閃過厭惡,又思量了片刻,才道:
“罷了。朕瞧著,皇後是身子不好,力不從心,以致掌宮不利……前頭有流言咒罵三皇子,又令葉氏受了冤屈;後頭又有流言道是儷妃勒殺葉氏,也委屈了儷妃。”夏侯明說罷,又淡淡瞧一眼皇後:“人言可畏。這流言一事,皇後日後還要上上心為好。”
皇後受夏侯明斥責,起初是滿麵惶恐;然聽到最後,見夏侯明竟絲毫不肯提及勒殺與嫁禍的事情,說來說去都隻是指責她“掌宮不利”,未能處理好流言。
流言與凶殺,這是全然不同的罪過。
夏侯明的意思……便是要把勒殺一事壓下去了!
皇後的神色霎時鬆了下來。是了,即便是被揪到了錯處,皇帝也不會嚴厲處置自己的……自己可是大皇子與兩位公主的生母,是威北侯趙大人的嫡長女,是大周的皇後!
我在旁側瞧著夏侯明小懲大誡,心裏也沒有太大的沮喪。我早就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威北侯府可是如日中天的大族呢!我們榮國府雖扶搖直上,但因著曾被流放,一大家子人七零八落地,父親又被斬首,到底是勢弱。我大哥還太年輕,不能與威北侯相較的。
我也沒打算著要就此壓製了皇後。皇後與她身後的趙家都不是等閑之輩,任我有再大的謀算都不可能一舉扳倒,隻能徐徐圖之。
夏侯明訓斥了一番後,神色已經極為冷淡,隨即便拉了我的衣袖邁步出了大殿。
我不必回頭,就知皇後此時的咬牙切齒。
嗬,她本就年老色衰被夏侯明不喜,現下又得了罪過,日後恐怕就更難過了。
***
夏侯明是將我送至了瓊宮裏,但並未留宿。他略略坐了一會兒,便有內侍來請,道幾個臣子漏液求見。
夏侯明立即就離去了。我瞧著他那樣子,心內真是說不出的感覺——這個人,數月之前還是昏庸的模樣,如今卻是明君了。
以往司徒氏獨斷朝綱,他隱忍不發,為了做幌子每每都不惜自己的名節。莫說不可能勤勉到半夜裏也會召見臣子的地步,連那每日的早朝,他都會時常懈怠。再加上殘暴的名頭,他這個皇帝真是無一點可取之處了。
好在現下一切都好了。他如變了個人一般,不再濫殺,不再懈怠。大周的百姓不知內情,隻是很欣喜與他的這種變化,京城的街頭巷尾時常有讚頌皇帝英明的言談。
第二日的時候,夏侯明忙完了政事,才得了空閑草擬一道聖旨,大意是道葉桃衣咒罵三皇子一事是無中生有,複其容華的位分;又因葉氏冤屈而死,追封為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