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1 / 3)

順子家每天夜裏的牌局,是盡人皆知的。這倒不是說到那裏賭錢的人有多少,或是場麵有多大,而更確切的是指一年四季,那裏牌局的常設性,幾乎夜夜不空,以及牌打得大。在這裏打牌的,也多限於韓佩雲、花正繁等幾個常客。每到了晚上,如果有人要找韓佩雲等幾個人,你就到順子家裏去,準是在那裏。

順子是個已經三十多歲了的光棍,自己沒有一分田地,也沒有租別人家的地種,他平常在蘇門主要靠幫別人家辦各種紅白喜事跑忙糊口。夜晚,他在家裏設下牌局,有時自己也上桌子,但按慣例,凡來參與打牌的人不論輸贏,每夜都要給他抽頭,這是不變的,因而從這裏,他又能落下些小錢。如此,順子每天天一黑就擺放桌椅牌具,準備蠟燭,有時到半夜贏錢的人來了興致,吆喝他去弄點連湯帶水燒好後論碗賣的豬雜碎來吃,他也樂此不疲,準能按別人的意思很快去辦好。

韓佩雲等人在順子家打的多是一種叫“血戰到底”的麻將。血戰到底的意思是一種玩法,可三四人,也可更多,凡參加打的人,在一個個先和牌的人退出後,直打到最後隻剩下一個人或兩個人未和,由前麵先和的人按層收錢,因而每次輸贏也較多。這天夜裏,韓佩雲在擲色子選座向時得的又是個大麵朝南,心中暗喜,及至牌局開打後,除開始有幾把牌雜,以後果然一把比一把來得順。每每單吊的獨張都被自己摸到,龍七對都和了好幾把,轉眼衣袋裏已贏了不少銀錢。而花正繁等幾個人那夜也應該是手黴,眼睜睜早就等著的很寬的叫卻常常到最後和不了,而偏偏賭資又帶得不足,剛剛到了後半夜,已是錢袋裏空空,翻盤無力,眾人隻好提前散場。

韓佩雲從順子家裏出來,嘴裏哼著小曲,剛才在牌桌上的得手意猶未盡,他折過巷口,很快便來到了自己家的樓下。這時,從鎮西北方向傳來封聾子已經是三更的清脆的梆子聲,就是這梆子聲,立即又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欲望,而每一次,這種欲望一旦竄出來,他就會像渾身忽然被點燃了似的燥熱不安,使他再也無法自製。況且,他知道,封聾子家因為廚房有點漏雨,整個南屋都已經被掀了,正在翻蓋,丟丫頭這幾天打烊後,晚上也都沒有回去,就住在自己家大茶坊新隔出的一個房間裏。他進了佩雲閣大門,既未往他和銀桂子住的北屋裏去,也未曾再有任何猶豫,徑直就放輕腳步上了樓。

進了大茶坊,來到丟丫頭臨時住的那間房門口,還好,丟丫頭連房門都沒有關,隻是虛掩著,推開門進去,就聞到有一股自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丟丫頭似乎正在熟睡中,韓佩雲也顧不得其他,當下就迅速脫了自己的衣服,也鑽進了被窩裏。哪想到,他剛一鑽進去,就被丟丫頭緊緊地抱住了,丟丫頭原來還沒有睡,而且,他很快發現,丟丫頭渾身也都沒有穿一件衣服。

接下去的一切就是很自然的了,整個過程,兩個人甚至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事後,韓佩雲在丟丫頭身邊躺下來:“你曉得我今天夜裏要來,在等我?”

丟丫頭“撲哧”一笑,在黑暗裏望著他,並不回答。這時卻又反問:“韓老爺,你這樣怕不怕韓傳他媽曉得了?”

韓佩雲:“哼,怕她做什麼?那個晦氣的東西,遲早我怕都要把她休了的。”

丟丫頭不吭聲了,她知道,韓佩雲還是指那次經血內褲事件。

韓佩雲:“丟丫頭,你到底喜歡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丟丫頭就說:“隨便你,隻不過你是蘇門堂堂的韓大老爺,而我隻是一個十幾歲就死了男人,命賤得連一根草都不如的苦命女人,和韓老爺在一起,我自知是不配呢!”

“那有什麼?隻要你也願意,從今往後,你就在我家大茶坊裏一直待下去,即使忙的時候也不要再下到田裏去曬太陽,你家那點兒田,你公公婆婆就可以種得下去。在我這裏,我無論是什麼時候想你了,就……什麼大老爺不大老爺的,這種事要的就是個你喜我歡,你說呢?”

韓佩雲又問。

丟丫頭:“那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你不是我的女人還是誰的?”

“可是,我畢竟還是封家的媳婦。我們像這樣若是時間長了,無論是被你家韓傳他媽,還是我家公公婆婆或者外麵人曉得了,那真是不得了呢!除非,哪一天你也名正言順地把我娶過來。”

丟丫頭說完,就注意地望著韓佩雲,看韓佩雲是什麼反應。

果然,韓佩雲這時又啞口了。沒想到丟丫頭忽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支吾了一陣,搪塞道:“這個,你也不要太著急。你現在封小二是剛死了日子還不長,若是現在就改嫁過來,對你的名聲也不好,或者別人還會懷疑我們倆暗地裏是早已經有了勾搭,還是要等以後再說。反正,你就像現在這樣在我家大茶坊裏。你確實是一個非常讓人想的女人,很讓人想。”

韓佩雲在說這話的時候,一隻胳膊把丟丫頭摟在懷裏,另一隻手在丟丫頭身上就一直都沒有停止捏扯。這時候,他又在撫弄丟丫頭胸前那一對熱烘烘的大胸脯。

丟丫頭就問:“韓老爺喜歡嗎?”

韓佩雲忙說:“喜歡,真的好喜歡的。”

丟丫頭:“那你就吃嘛,看裏麵有沒有奶?”

於是,韓佩雲就低下頭進被窩裏,往丟丫頭胸前奶頭子上去吮。

丟丫頭忽然就“啊啊”一聲驚叫,雙手再次將韓佩雲緊緊抱住了。

……

大概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丟丫頭在蘇門漸漸引起人們對她的注意了。這似乎是一個很難說清楚的過程。表麵上,丟丫頭作為封家的媳婦,依然每天起早貪黑挽著褲腿,穿著稍微顯得破舊但尚可稱齊整的衣衫,在韓記大茶坊裏跑上跑下,一個人燒水、摻茶外加擦洗,每天茶客留下的那一大堆茶具,以及整理桌椅、打掃地上等,幾乎從沒有人看見過她有一個閑時,但她心情顯得愉快。況且,這裏的一切對於此前一直在“封家十八”裏栽種收割,並且是作為封家主要勞動力的她來說,根本不算重。而最主要的甚至也還不是這些,不是說在韓記大茶坊裏幫工與每天在“封家十八”裏勞作孰輕孰重,在哪邊不用頂日頭,她向往這裏,向往這在她來說嶄新的一切。她如今有時一想起在封家那就像是被關在地窖子裏一樣的生活,胸口裏就覺得喘不過氣來。而與此同時,來到韓記大茶坊裏的丟丫頭也確實與以前不一樣了。人們稍加留心就會發現,單薄的衣衫已經越來越難已遮掩她那渾圓婀娜的體態,雖然每日粗茶淡飯,清水拂麵,她的肌膚卻愈發變得細嫩而紅潤,原本極少在外麵露臉的丟丫頭,忽然變得愛在別人麵前出現了,話語也多了起來,有時到街上日雜店裏打半斤煤油,也可以與人聊上半天,每至開心處常“咯咯咯”地自己先笑得前仰後合。倘是走在蘇門街上,無論是她那豐滿而聳動著的胸脯,抑或是麵對男人時眼神也不再回避,這仿佛都宣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

當鳳仙花的水紅染遍了蘇門姑娘、媳婦們的手指甲和腳指甲,除了湛榮齋家,其他許多人家的房前屋後或院子角落裏間或都栽上了有幾棵,農事稍閑,姑娘、媳婦們都紛紛用這種鳳仙花的水紅裝扮自己時,一天,丟丫頭在鄰居那裏也討了有半捧花和一點兒明礬,晚上回到家,就一個人躲在房裏給自己精心地包起了指甲來。她是懷著興奮,甚至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背著封聾子和鳳蓮子,偷偷地把自己的指甲也包起來的。她當時就是想包,當紫薇、靜薇和那些俊俏的女人們一個個打扮得漂漂亮亮,並用鳳仙花染紅了指甲從街上走過時,她心中曾經是那樣強烈的向往。可是,第二天早晨起了床,她走出房門,她那也是才剛剛染紅的指甲還是被鳳蓮子發現了。鳳蓮子的臉頓時就拉長了。

丟丫頭洗了臉,胡亂地扒了兩口早飯,正準備出門,坐在飯桌另一端的鳳蓮子沒好氣地說:“你這一天到晚在外麵,把手指甲包得這樣怪裏怪氣的,到底給誰看?”

丟丫頭:“是我自己喜歡,左鄰右舍包的人多著呢!”

鳳蓮子又把聲音提高了一些:“還敢回嘴?你怎麼能和人家比,要曉得一個丈夫已經離世了的女人該怎樣守節,怎樣盡婦道。我看你現在是越來越有點兒收不住心了!”

丟丫頭就沒有再說什麼,埋下頭出了門,往韓大茶坊裏去了。

其實,有關韓佩雲與丟丫頭之間的事,銀桂子也是早就有所察覺。韓佩雲每夜要到順子家裏去打牌,銀桂子是知道的,封聾子家南屋翻蓋那幾天晚上丟丫頭就留住在大茶坊的那個房間裏,銀桂子也是知道的。可是,當丟丫頭頭一天夜裏在大茶坊裏留住,以往每天夜裏打牌再遲在四更之前總還是要散場回家的韓佩雲,那夜卻是直到五更左右才回到北屋的西房裏,這就讓銀桂子有點不放心了。第二天半夜,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的銀桂子就悄悄起了床到順子家門口去看。查看的結果是,順子家裏當夜的牌局早就散了,燈都早就熄了,而韓佩雲卻是人影不見。緊接著,銀桂子又往鎮上另幾個夜裏經常有打牌的人家去找,仍然是遍尋不著。無奈,銀桂子隻好回家。可當她回到家,剛剛跨進佩雲閣樓下的大門,恰巧看見韓佩雲正從樓上的大茶坊裏下來,邊下樓邊還在扣身上的衣服。韓佩雲當時肯定是沒有注意到就站在大門口裏麵的銀桂子,下了樓,先提著褲子去了院子旁邊的茅房。銀桂子頓時什麼都明白了。而這一打擊,對於自經血內褲事件後在韓家一直再抬不起頭來的銀桂子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那天夜裏,銀桂子後來是趁著韓佩雲在茅房的時間,幾乎小跑著又搶在韓佩雲前麵先回到房裏睡下的,裝著毫不知情,更沒有敢在韓佩雲麵前問一句,但在心裏,銀桂子這下是把丟丫頭簡直恨死了。聯想起最近韓佩雲在家裏的種種反常,以及丟丫頭自來到韓記大茶坊後,在人前人後屢屢表現出的那種得意神態,她隻有一遍遍地在心裏詛咒丟丫頭,罵丟丫頭是專門來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第二天晚飯時,銀桂子小心翼翼地說:“傳子他爸,你每天夜裏打牌打得那麼晚,會傷身子的,以後能不能早點回來?”

銀桂子到底沒有敢在韓佩雲麵前對他與丟丫頭之間的事即便是旁敲側擊地提一個字。

韓佩雲隻當沒聽見。

“韓家雖說是這麼大的家業,但若是就這樣下去,恐怕也是撐不久的。根兒還小,韓傳走後,也隻有擋子在,這個家你也該操點心了!”

銀桂子說話時,口中已經明顯帶有點兒怨氣。

韓佩雲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瞪圓了眼睛吼道:“我如今倒要你來囉唆了。我就是夜夜都打牌又怎麼了?這個家是少了吃的還是穿的?這是我願意,今後,你就少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