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魯定公七年之後,齊景公就與晉爭奪霸權。魯與齊國界相接,更是齊爭霸時爭奪的對象。但因為兩國關係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是孔子看到晉國已經衰弱,與強大的齊國結怨於魯國的安定沒有任何好處,這才建議魯國與齊國簽訂友好盟約。
夾穀在現在山東省萊蕪境內。會盟之前,孔子就建議魯定公作好一切準備,包括帶著相當數量的軍隊。尤其是在齊強魯弱的形勢下,沒有軍事作堅強的後盾,也許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見《左傳》),魯定公欣然采納了孔子文事武事的理論與建議。
雖然在與子貢討論為政的時候,孔子曾經說過,在兵、糧、信三者之中,信最為重要,如果隻去掉一項的話,那就去掉兵。在這裏,孔子是在講總的大的為政方略。具體到像這次夾穀會盟這樣的具體行動,則要具體情況具體對待,要有權變,要因時因地因事製宜。在《子路》篇中,我們不是知道孔子還有過教育百姓和訓練軍隊的意見嗎--“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善為政的人要教導百姓七年之久,就可以叫他們作戰了;“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用未經受過訓練的百姓去作戰,這等於糟蹋生命。
果然,盟會上險情迭出。
齊國前來會盟的意思當然十分清楚,那就是顯示力量,壓服魯國(當然也包括拉攏),使魯國無條件成為自己的附庸國。來會盟之前,齊國的大夫犁彌知道了孔子為魯定公相禮之後,就向齊景公建議說:孔丘知禮而無勇,如果讓萊蕪的兵士武裝劫持魯定公,就能輕易達到我們的目的。
先是齊國以奏四方之樂為名,讓萊蕪當地的兵士全副武裝突然登場,刀槍劍戟、鼓噪而至,想在大家驚慌之中劫持魯國國君。形勢驟然緊張,魯定公更是不知所措。
就在大家慌亂之中,想不到被犁彌稱作“知禮而無勇”的孔子突然站起,從容不迫地沿著新築的盟壇台階昂然而上。登於壇上,長袖向著打扮猙獰、正在亂舞的萊兵一甩,兩眼直視著齊景公,聲若洪鍾,怒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的?我們兩國國君在此作友好會盟,卻讓這些你們當年征服此地時的夷狄之俘來搗亂,你齊君怎麼還能號令諸侯?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幹盟,兵不逼好,這是大家應當遵守的禮數,不然就是對神的褻瀆,就是對德行的罪過,就是對人的失禮。我想你齊景公肯定不會這樣做的吧?”大義凜然,又有理有據,尷尬的齊景公已被孔子說得麵紅耳赤,心知失禮,便揮手把亂舞的兵士斥退,並當場認錯:“這是寡人之過啊。”據說這次盟會之後,齊景公想想那個身高威武的孔子,還惱怒地訓斥隨從人員說:“孔子引導他的國君遵循古人禮儀,你們卻引導我學夷狄的陋俗,真是丟人!”
難題並沒有結束。就在盟會最後就要締結盟約的時候,齊國人突然宣布要在盟約中增加一條,意思就是將來齊國出兵作戰的時候,魯國必須出動三百乘兵車助戰,否則就是破壞此盟。很明顯,這就是要魯國無條件承認自己是齊國的附庸國。
麵對新的僵局,勇而智慧的孔子緊張地進行著權衡。他知道,魯國與齊國力量對比是那樣的懸殊,來訂盟約,就是來向齊國求得和平與安全的。但是,如果屈服,不僅會使魯國失去實際利益,更會使魯國的聲譽受到大的損害。孔子當機立斷,立即提出新的條款,即如果齊國不把前一年陽虎奔齊時侵占的魯國汶陽地區的鄆、讙、龜陰三地歸還魯國,而要讓魯國出兵車,也是破壞此盟。
此時的孔子,溫文爾雅,就事論事,不見了剛才壇上的憤怒激昂,卻又在軟中透著剛硬。這既是牽涉著稱霸大事,而且作為因對方叛臣所侵占的地盤,也沒有理由不予歸還。於是盟約中便增加了這兩條新的款項,齊國也於盟會之後歸還了所侵占的汶陽之田。
《左傳》定公十年,有關夾穀會盟的記述相當精彩,也通俗,不妨錄記於下--
夏,公會齊侯於祝其,實夾穀,孔丘相。犁彌言於齊侯曰:“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必得誌焉。”齊侯從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侯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幹盟,兵不逼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辟之。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
以弱勝強,以禮勝兵,原則性與靈活性高度結合,偉大教育家的孔子於此又充分顯示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政治家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