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孔子並不繞什麼彎子,上來就向冉有表示了不滿。孔子直呼著冉有的名字直率地說:“冉有!這難道不應該責備你嗎?要知道,這是一種要不得的侵略罪行。顓臾是五百年前周武王分封諸侯時建立的國家,那時在中國東方的邊疆,是個還沒有開發的民族,由他前去管理,並包括在中國的版圖之內,也是周天子所轄天下的一個組成部分。‘何以伐為?’伐是對方有錯才去討伐,現在他不過是衰落了,怎麼可以出兵占領呢?”
冉有來時就膽怯著。聽了老師的批評,更有些心裏發虛,就解釋說:“是季氏要這麼幹,我和子路本來是不同意的。”這既是實情,也有著某種推卸責任的意思。
這時孔子引用了周朝曾經分管文化的周任的話,“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意思是說能夠發揮作用就幹,否則就辭職好了。還有一種解釋為我國古代的戰爭哲學,亦即當對方失去了抵抗能力是不能再打的,猶如從前習武的人對於老人、婦女、乞丐、出家人、有病或殘疾人不能動手一樣。但是不管怎麼樣,引用完周任的話,孔子還是向著負著更大責任的冉有開火了:“一個當宰相輔助諸侯的人,就是要濟困扶危,就像一個東西要倒了你得伸手去扶持一下。現在顓臾這個小國家正是處在這樣需要扶持一下的時候。你們倒好,不僅不扶,還不能阻止季氏前去‘討伐’,你們這不是失職嗎?‘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櫃中,是誰之過與?’老虎犀牛從欄裏跑了出來,龜殼美玉卻在匣子裏毀掉了,這是誰的責任呢?”其實孔子的意思很明確,他也是在把老虎犀牛比作戰爭,比如季氏對於顓臾的攻打,這是要吃人的,而龜玉則在古代象征著財富經濟,在戰爭之下,魯國的經濟不是要受到大的影響嗎?你們的那個增加農民負擔的“田賦”不就是這種惡果之一嗎?誰的責任,還不是因為季氏與你們這些人嗎?
下麵就開始了實質性的也是短兵相接式的政略論辯了。
冉有終於被老師逼出實話:“老師,你不想想,顓臾這個國家緊挨著我們魯國的邊境費城(實際上是緊靠著季氏采邑費),現在不把它拿過來,將來會成為我們魯國後世子孫的禍患。”聽這口氣,冉有應當是參與了季氏這次行動的策劃的。聽了冉有的自白,孔子當然沒有客氣:“冉有!我告訴你,一個君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心裏明明想要這個東西,卻裝模作樣地說不要,好像要把這個東西丟開了,然後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它拿過來。”不等弟子申辯,孔子又闡述起了自己的觀點:“我聽說,無論是國還是家庭,‘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人少)而患不安’,若是財富平均,便無所謂貧窮;國內和平團結,便不會覺得人少;境內平安了,政權就不會傾危。做到這樣了,如果遠方的人還不歸服,便再修仁義禮樂來招致他們。如果他們來了,就要讓他們安居樂業。如今你們兩個輔助季氏,遠方的人不來歸服,你們又不去做合乎仁義禮樂的事情;魯國這樣‘分崩離析’、不團結不穩定了,你們與季氏又不能保全它、恢複它的團結與安定。不僅如此,卻要向顓臾使用兵力,我恐怕季家最大的禍患將不在顓臾這個小國家,而是在於他季家的兄弟之間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以上《論語季氏》)後來的發展,果然證實了孔子的論斷。
反對侵略,提倡和平,其中也滲透著“仁”的精神,也是孔子四處碰壁的另一個原因。在這一場論辨中,不僅亮出了孔子的政治觀點,也顯示出了孔子教育子弟的嚴肅的態度來。當然也有一種師徒間自由交流的平等精神。並不是老師教導,弟子喏喏,而是有教導也有交鋒,甚至是反複的論辯。有一次子路問怎樣才叫“士”,孔子回答說“互相批評又和睦相處,就可以叫作‘士’了”(“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論語子路》)。
批評歸批評,當季康子向他打聽他的弟子子路、子貢和冉有從政能力的時候,孔子又將他們各自的優點說得準確而有力,包括他曾號召弟子們“鳴鼓而攻之”的冉有,都是言之中肯、愛護有加。他向季康子介紹說,仲由(子路)果敢決斷,端木賜(子貢)通情達理,冉有(子有)多才多藝,從政是沒有什麼困難的。
季氏的一個叫季子然的子弟,以為他們季家掌著魯國的大權,而孔子的弟子子路、冉有等又在他們季家做家臣,便自以為了不得,居高臨下般地問孔子:“仲由、冉有是當大臣的料嗎?”孔子當然不吃他的這一套,回答得硬氣而又有趣:“我以為你要問什麼特別的問題呢,竟是問他們倆呀。好吧,我告訴你,真正的大臣是‘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論語先進》),他們有理想有主意,假使他們的理想與主義這個君主聽不進看不起行不通,那他們寧可不幹也不會委曲求全。要知道他們是為‘道’而來,不是為官、為待遇、為功名富貴而來。像由與求這兩個人(子路、冉有),政治、軍事、經濟,都很能幹,又有氣節,當然有做大臣的資格了。”季然子還是那副嘴臉,覺得你再有氣節,還不是得聽主人的,便說:“他們總得絕對服從上級的吧?”孔子更不含糊,一句話就把這個驕傲的季子然噎在那裏:“如果這個‘上級’做出了殺父親殺君主的事,他們絕對不會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