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的一天上午,景予飛正在局裏會議室參加中層幹部會議。手機在褲袋裏咕咕振動了一下,飛來一條短信。
順便說一下,將手機調成單純的振動,從他使用手機開始就成了習慣。因為許小彗時不時就會發來短信或打來電話(在間歇而至的瘋狂時期,他的通話記錄顯示的這種信息或來電,一天裏曾有多達三四十條的記錄),在單位裏、尤其在開會時顯然是很不便的。
景予飛定睛一看,頓時麵如土色--短信是許小彗發來的。
那時,他剛用上手機不久,也不知道許小彗怎麼這麼快就摸到了他的手機號碼,而從來電號碼看,顯然她也用上了手機。更讓他不寒而栗的是許小彗短信那命令式的語氣:
你馬上來一下,我在河邊等你。
除了特殊情況下,護城河邊是他們多年來基本固定的見麵地點。雖然離單位並不遠,但是現在他正在開會。更何況,這個季度該給的言真撫養費,他上個月剛剛給過許小彗。突然又來這麼條信息,她又要出什麼鬼了嗎?
想想好像不至於,這幾年許小彗雖然每年少不了會有些額外的要求或需索,但總體而言並不太出格,因此彼此的關係比起前些年已進入一個難得的相對平穩期,似乎雙方都有回避衝突的意願。而景予飛目前的基本心態就是,正常付錢,順其自然。逢年過節時,平時手頭寬裕些時,他還會主動多給一些。唯求一點:少生氣,少傷神,但願許小彗能表現得太平一點、言真能生活得正常一些就阿彌陀佛。至於許小彗讓不讓他見言真,將來和言真的關係又會是怎麼回事,都不去多想,也不作過多的無謂要求。每回兩人見了麵,他也隻是例行公事似的問上幾句言真的情況,其他都不多問。而許小彗的回答常常也簡短得像外交詞令:他還好。可以的。暫時沒什麼吧--這樣的回答反而讓景予飛感到放鬆。偶然她也會說得多一些,他反而會暗暗捏一把汗,唯恐聽到什麼讓自己不安的事情。
平靜一天算一天吧,以免惹出新的麻煩。
今天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條短信?那口氣裏分明蘊含著什麼特殊的意味呢。他心煩意亂地考慮了幾分鍾,回了條短信,說自己正在局裏開會,有什麼事就發信息談吧。
沒想到許小彗沒再回信,直接將電話打了過來,口氣似乎平穩,言詞卻讓人頭大:你聽好了,我現在已經在河邊了。你要是不便來,我可以到你單位去找你。
景予飛一聽這個就軟了。搬出單位後,許小彗總算比較有數,除了個別時候威脅過並真的衝到他單位來一下而外,基本上沒再到他單位來過--所幸她還是挺給景予飛麵子的。隻是一言不發地突然出現在景予飛辦公室(此時他已經有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就那麼定定地看他一會兒,掉頭就走。景予飛隨即便會乖乖地下樓去。
如果他不乖乖地跟下去,隨後會發生什麼,景予飛心裏沒有底,也從來不敢如此造次。他太清楚真要把許小彗惹毛了的話,她會作何反應。
如果她真的衝到單位來了,則一般真是有什麼在她看來是緊要的事情了。於是,景予飛不敢再延宕,掏出手機貼在耳朵上,假裝要到外麵聽電話,溜出會議室後,騎上車直奔河邊。
一看許小彗那一身黑衣黑褲的裝扮,景予飛心上一動,即刻明白了她的來意:她又從哪兒探到了母親去世的消息。對此他並不驚異,有關自己的重大消息,很少能瞞過許小彗的。讓他頗感意外的是,過去經常塗得臉上紅白燦爛的許小彗,今天竟也是素麵朝天,黃巴巴地不見一絲脂粉,而且兩隻眼泡明顯紅腫著,一副剛剛哭泣過的戚容。
這好像不是裝出來的。但母親的死,真會對她有這麼大的衝擊嗎?
景予飛突然像吃了隻蒼蠅一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惡心。
他無奈地慢慢靠近許小彗,麵沉似水,警戒地等待她的反應。
果然,許小彗劈麵就甩過來一句尖厲的質問:你媽還這麼年輕,怎麼就突然走了?你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也瞞著我?
景予飛避開她那咄咄的目光裝糊塗,心上卻很是不屑: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我要通知你?何況,這事上我不來怪你算得上很客氣了。她生前你要有一點真感情,會讓她帶著莫大的遺憾早早離開人世嗎?
其實,治理母親喪事期間,他也曾考慮過把消息透給許小彗,但又覺得已沒有任何意義和必要。斯人已去,頂多讓我來看她假惺惺表演一番。萬一她一時衝動,跑來澤溪做些什麼,隻會讓父親和家人多一份心理牽累,甚至反而在親友麵前暴露自己的這一隱私。或者,如果她因此知道了些什麼--比如她如果要求到母親墓地去看看的話,保不準會受到什麼刺激。因為墓地買的是一個雙穴,碑上的祭奠人刻著的是自己和喻佳、真如,還有妹妹妹夫和外甥女的名字,沒有也不可能有許小彗和言真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裏。可是言真總該有知情權吧?他是你媽的孫子,你媽生前總是牽掛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