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氣象再次呈現。當景予飛宣泄一通後重新上路時,公路上的霧氣依然水乳交融般濃得化不開。而一旦下了高速,拐上藩城的連接線後,眼前竟豁然開朗,幾乎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隻看見一層淡淡的薄霧向著天空輕颺而去。

待到城中,竟已是天朗氣清,風和景霽。眼前儼然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好一派升平氣象。

駛進科技局大院,停好車時,景予飛看了看表,九點半,隻比預計的遲了半個小時。他鬆了口氣,今天局裏沒有會議,這個時候還不算太晚。

然而僅僅幾秒鍾後,他剛剛鬆弛一些的神經,驟然又繃緊起來--就在他鑽出車門的同時,他突然注意到,在大樓的門廳前,居然聚攏著十來個人,一看都是科技局和科技館的職員,一個矮矮的中年婦女正在人叢中指手畫腳地哭訴著什麼。而頭頂上,不少辦公室的窗戶裏還探出好些顆爭睹西洋景的腦袋。

這情況一看就不正常。而那個女人--景予飛瞄了一眼,頭腦中便轟的一響,炸得他兩腿一軟,差一點就當場昏倒--居然是許小彗!

他踩刹車般急劇地收住腳步,並企圖躲開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已發現了他,於是閃開一麵,七嘴八舌地對那中年婦女道:

看,我們領導來了,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他說。

是啊,景局長來了。

啊,景館長,這位女士是來找我們領導的。

景予飛竭力控製住自己的呼吸,紅赤著臉迎上人群,可是渾身卻像遭了電擊般癱軟無力,兩腿也僵硬得幾乎邁不開步子--謝天謝地,那個女人也隨著人群向他轉過臉來,景予飛立刻在心裏痛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的東西,這哪是許小彗嘛!

他頓時定下神來,和藹地露出了鎮定的笑顏: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那女人突然見到親人般泣不成聲了:領導……我聽說過你,景……局長啊,你可要給我主持公道啊……

圍觀者中有人貼著景予飛耳朵說了幾句,景予飛的心莫名其妙地又蹦躂起來。他立刻對女人說:這樣吧,有什麼事到我辦公室談好不好?

女人點了點頭,便緊緊跟著景予飛進了他的辦公室。

盡管這女人絮絮叨叨,又抹淚又指天畫地的,但不消十分鍾,景予飛就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她是來找自己情人鬧事的。情人躲得不見了蹤影,她就在樓下跳著腳向局裏人哭訴自己的不幸。而她的不幸也再俗套不過了:她的情人允諾過她,一年內離婚後娶她。但她把婚離掉了,男人卻遲遲不見行動。她又懷上了身孕,男人卻逼著她把孩子打掉。她要求男人負責,起碼也要賠一筆精神損失費。他卻說沒那麼多錢,後來又幹脆玩起了三十六計,不接電話,不見蹤影,她隻好破罐子破摔,找上門來。

景予飛不分管行政工作,但知道這個人,是局裏行政科的一個副科長,人長得其貌不揚,工作倒還行,人緣也不錯,感覺是很本分很老實的一個中年男子。隻是黑蒼蒼土兮兮的一個普通男人,想不到也會有這等風流韻事。

世道真是越來越開化了,景予飛不禁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感歎:什麼皆有可能啦!可是,這家夥也太不夠意思了吧,這女人現在希求的,不就是一筆分手費嗎?能一次性出點血就甩掉個大包袱,不是很幸運嗎?居然這麼愚蠢而無賴?可是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

然而他的腦子隨即卻突地跳了一下,心裏開了鍋似的噗噗翻泡:誰知道呢?這不都是這女人的一麵之詞嗎?誰知道她實際上對他做了什麼,或者有多麼過分的要求呢?也許他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八成是這樣,否則誰不想保全名譽,而讓對方鬧到這般境地呢?

這麼一想,他忽然失去了先前的耐性,口氣也冷淡了幾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這麼吵吵鬧鬧的,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呀。人要臉,樹要皮,你把他逼到絕路上去,隻會加劇矛盾,更難挽回局麵呢。

還不都是他逼出來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恐怕你還是得找到他本人,兩人坐下來,好好談談。

我要能找到他本人倒好了!到單位來,他就躲起來,科裏的同事也都幫他打馬虎眼;到他家裏去,他老婆跟丈母娘兩人一起揪住我打,你看,你看……女人從衣袋裏摸出個信封,伸到景予飛眼皮前:這都是被她們扯下來的頭發;這胳膊上的青斑,都是他老婆用掃把抽的,還有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