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下午,因為是周末,手頭沒什麼事,汪館長又出差不在,景予飛就溜回住處看書。汪館長的文件櫃裏有不少雜書,其中還有幾部新翻譯進來的熱門著作。這幾天他讀亨廷頓的《大趨勢》正上勁,一有機會就翻上幾頁。

就在這時,那女孩出現在門口。

聽到響動,景予飛轉過身來,兩人的目光剛好撞在一起。女孩明顯怔了一下,隨即哈了哈腰:館長,你好。

景予飛趕緊聲明館長不在,自己是宣傳科的,暫時住在這裏而已,並問女孩找館長有什麼事。女孩的神情明顯輕鬆了許多,她吐了下舌頭,眸子閃閃地嬉笑道:我說這個館長怎麼這麼年輕呢。

這一神情,以後的好幾天裏都在景予飛眼前閃現。

景予飛招呼她坐,她也就大大方方地在景予飛對麵坐了下來,然後就那麼笑眯眯地,目光卻直勾勾地盯著景予飛打量著,卻不再開口。

獨自麵對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景予飛倒不自然起來。他避開她的注視,說了一句自己也隨即意識到了的蠢話:你找館長……你認識館長嗎?

好在女孩並沒在意他的話。

她說:我不認識任何人。來這裏就是想看看,你們有沒有什麼可以借來看看的科普方麵的資料,天文、地理,或者百科知識之類的材料,隨便什麼都可以。有的話我想借一些,或者買一些……不,雖然我平時也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想些怪七怪八的問題,但我今天是為我父親來的。他在廠裏出了工傷,腰椎壓縮性骨折,躺在床上兩個多月了。你可以想象他有多麼無聊。對對,他喜歡。他平時什麼愛好也沒有,就是特別喜歡這類知識,而且還寫了不少科普文章。他還在《藩城日報》發表過好些篇作品呢。

哦,請問你父親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也看過他的文章呢!

他叫許方向。發表文章時就叫方向。

哦!景予飛立刻想起了方向這個名字。《藩城日報》的科技版他是常看的,方向這個名字又很大氣,所以容易記住。但印象中這個方向其實並不能算是科普作家,發表的似乎都是些有關生活或科技類的小知識,如吃蘋果削皮好還是不削皮好,扇子或房子是誰發明的,一年二十四節氣的來曆之類的。但他並沒有這麼說,而是表示讚許地點頭道:是有印象,我看過他不少文章。

這麼說,你也是科技館的,一定也寫過好多文章吧?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說不定我也看過你的文章呢!

我叫景予飛。風景的景,給予的予,飛就是飛翔的飛。文章嘛,倒也算是寫過點。筆名就叫予飛。

哦!女孩一下子挺直起了身子:真是太榮幸了,原來你就是予飛老師啊!一點不騙你,我就是看過你的文章。你寫的才真叫科普文章呢。尤其是一篇關於彗星的文章,我還把它剪下來了。因為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從小就對彗星有一種特別特別的感情。我的名字叫許小彗。原來不是彗星的彗,而是智慧的慧。高一時我自作主張把它改成了彗星的彗。因為嘛……你還不能理解嗎?彗星的形象多麼美妙嗬!其他星辰看上去都亮晶晶的,卻傻傻地、一覽無餘地天天呆在原地,千年萬年,寸步不移,太沒勁了……

我可以插句話嗎?星辰可不是一動不動的。浩瀚宇宙中就沒有靜止的物體。所有星辰,一切天體,不管是恒星還是行星,哪怕是細小到肉眼根本無法辨識的塵埃,每時每刻都在劇烈地永恒地運動著,旋轉著、變化著,分裂著或積聚著,循環往複,乃至無窮。所謂不動,隻是我們觀察者的一種錯覺或者無知而已……

對對,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說的是從表麵現象上看,它們不是都好像一動不動的嗎?可彗星就不是那樣的啊,我特別喜歡它自由自在,特立獨行,來如風去如電的瀟灑形象。而且,你不覺得彗星特別美麗、特別清高、特別自由而且還特別神秘而孤傲嗎?一個人要是能活得像彗星那樣,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不是特別有意思嗎?

看著她神采飛揚的神情,景予飛不禁表示欣賞地直點頭。

彗星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乃至普通民眾心目中的形象曆來不是很好,諸如掃帚星、會帶來晦氣或厄運等無稽之談由來已久。而眼前這個看起來個子矮小卻頗有心氣的女孩,獨能有這樣一種很不一般的認識,不由得讓他刮目相看。

但也許是出於對科學的尊崇感,又多少也有些賣弄的欲望在吧,他還是忍不住又給許小彗潑了點冷水:說真的,我很欣賞你的浪漫,還有……相當的詩意和激情。隻是,如果要我說實話的話,我還是想補充一點不同看法。就是,彗星可決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浪漫、瀟灑;甚至,它和別的星辰一樣,是決無所謂自由可言的。首先,它也有固定的運行軌道,受製於星球間的引力,因而它的來去也有軌道和周期限製的。比如著名的哈雷彗星,它就是七十六年一個循環而運行到我們地球人肉眼可見的空間。它想早一天來,或者晚一天來,都不可能。還有--當然,這是順便說說的,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會是個迷信的人--彗星在古人眼裏可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形象。你應該知道,它就是所謂的掃帚星,是不吉利的象征;古人由於缺乏起碼的天文知識,總是將它與地球上的災難、戰爭等聯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