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火車,他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雖然他此前很少去上海,對上海的情況幾乎完全陌生,但一找到延安西路他就開始懷疑自己真是急傻了。延安西路這麼繁華,是上海最著名的商業街之一,居民大多居住在這條著名大街後麵那些毛細血管般縱橫交錯的小巷子裏。許小彗的生母再那個,也不大可能住在這個堂皇的大街上吧,我居然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衝了過來?
果不其然,又累又乏的他拖著沉重的雙腿找到延安西路1238號前時,徹底傻了眼。赫然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家操著全國各種方言之人頭攢動的鞋店。在它的前前後後,都是各種各樣珠光寶氣、盛氣淩人的商家店鋪,根本不可能是哪個居民的住家!
這不怪許小彗,這不怪許小彗。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尊嚴,不管不顧地癱坐在鞋店門前的馬路牙子上,疲乏而悲哀地抱住自己熱汗涔涔的腦袋,喃喃歎息著:隻能怪我自己太簡單也太輕信了,不,太愚蠢!太可悲!
景予飛啊,這一切還不都是你自找的嗎?
活該啊,你真是活該!
如果真的讓一個私生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將給自己和孩子本人帶來什麼樣的後患?景予飛至此仍然不敢深入細想,也無須多想就知道有多麼嚴重。可這個忮刻而愚蠢的許小彗,卻依然縱情任性、一意孤行,硬生生地要將自己拖入這個無底的黑洞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尤為可恨的是她的目的。毫無疑問,她是想以此作為籌碼,要挾自己滿足她的情感,逼迫自己選擇與她成婚。而這恰恰是景予飛最不能容忍的。相反,僅僅是想到她的這個目的,景予飛就分外反感,心底殘存的幾分憐憫也化為烏有。更何況,自己的實際狀況,她已完全明了了,卻還這麼頑固,不是太自私也太不負責任了嗎?而我,且不考慮個人的感情和今後的幸福,如果真的就此屈服,就此違背自己的感情,豈不也太對不起喻佳和她的家人了嗎……
唯一的選擇就是製止。無論如何要說服許小彗放棄她的瘋狂!
可是,令景予飛絕望的是,到了現在他才越來越明確地意識到,自己對許小彗人格的認知和估判,從一開始就是膚淺和失誤的。相比起來,無論在心智、意誌還是策略或性格上,幼稚天真的都是自己而非嬌小而兒女態十足的許小彗。尤其到了現在這地步,想要製約她簡直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自己已陷入完全被動而失控的境地。
這天晚上,奔波了一天的他軟綿綿地仰臥在被褥上,很想閉一會兒眼睛卻絲毫沒有倦意。很想結束眼前這種不明不白、束手無策的狀況卻又一籌莫展。時間不等人哪!可要是許小彗一直不出現,自己除了坐以待斃,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不,不可能,不用我找她,許小彗肯定不會長久消失的。從根本上講,懷孕也不是她的目的,年紀輕輕的,她真想那麼早就生一個私生子嗎?不,那不過是她企圖以此要挾我的手段,所以,她必定會來找我,試探我的反應,如果我因此就範,她或許有可能將孩子打掉。
這麼一想,他終於感到了一絲振奮。看看時間快十點鍾了,他一躍而起,趁著大院沒關門前,衝到橋對麵的煙紙店買了一包飛馬香煙和火柴。回到寢室後,他像個老煙槍一樣一支接一支地連抽了幾支煙,又嗆又咳,可心情並沒有鬆釋,反而突然泛起一陣惡心想吐的感覺。蹲在地上幹嘔了好一陣後,他忽覺身子發沉,自己竟無力站起來了,眼前天旋地轉。摸摸額頭,一手的冷汗--後來他才知道,這是醉煙,是學吸煙者的必由之徑,也是他成為煙民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