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這一切,都是拜老館長汪館長之福。景予飛對此感恩不盡也就毋庸多說了。而之所以稱他為老館長,是因為他現在已是科技局主持工作的常務副局長了。
另一個關鍵的變化在於,出於經濟壓力和兩地分居不便等種種考慮,婚後一直避孕的喻佳,終於還是在結婚將近五年後懷上了屬於他們倆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話,孩子將在五個月後降生。
為之慶幸而欣慰的同時,景予飛也不能不深深地為長期以來始終困擾著他的那個問題焦慮--相比起那些積極的變化來,此時他的工資變化實在是太滯後了些。除了因為是館領導而多了幾塊書報費外,景予飛的工資還徘徊在百元附近。這點錢應付現狀已覺艱澀,更別說應對即將降生的孩子了。景予飛為此焦慮,經常長籲短歎卻又一籌莫展。唯一有所安慰的就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艱難,而是全國性的結構性困局,幹部、教師、事業單位人員的工資改革跟不上經濟改革的步伐,出現所謂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現象就不足為怪了。全國都如此,個人又夫複何言?
好在是,畢竟已是今非昔比了,畢竟現在是允許人賣茶葉蛋的年代了。那麼,我為什麼不能去賣他幾個茶葉蛋呢?
就是在這樣的心理和局勢下,景予飛咬著牙,邁出了前往屠宰場的第一步。
到了才知道,所謂屠宰場,不過是設在郊區生產隊一個舊糧庫裏的私屠亂宰的小作坊。庫房大約有百把平米大,東頭是一個鐵柵圍出來的空地,豬們就被一隻隻驅趕到那兒後引頸就戮。西頭有一張粗笨的木條長案,長案邊則架著兩口巨大的鐵鍋,殺死的豬們就在那兒煺毛分割。景予飛到時,鐵鍋裏蒸騰的熱水中已浮著一隻四腳朝天的死豬。霧氣和濃重的豬屎臭、血腥氣交相翻騰,以至雖然房梁上吊著兩盞一百支光的燈泡,室內仍顯得昏暗陰森。
盡管下著雨,屠宰場外麵也還有一股濃重的酸臭味遠遠地撲鼻襲來。景予飛本來帶了個口罩,但見錢國大和其他人沒一個戴那玩意,也就沒好意思戴它。但他特意穿著的長統靴和紮緊袖口的舊夾克衫,還是起了很大作用,起碼心理上就好受得多。場子裏的地麵又濕又滑,到處是嚇得屁滾尿流的豬們拉的屎尿。景予飛被分配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拿根水管,把眾人從手扶拖拉機上連拽帶打弄進來的豬們身上澆水,並不斷衝刷水泥地麵上的豬屎、血水。這都不算什麼,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那些個豬聲嘶力竭的嘶吼聲,和利刃捅進豬頸後迸射的血光。
景予飛暗自為這些可憐的生靈慶幸的是,雖然它們受盡虐待,一進來還目睹著同類挨刀的慘象,但臨到自己時,還算享有了幾分“豬道主義”--鐵柵欄裏有個人舉著把熨鬥般的電極往它們屁股上一按,那豬兒頓時就咯兒一聲四肢僵挺地倒下來。那電極確實厲害,景予飛注意到,真正挨刀子的時候,豬兒基本上都失去了知覺。
盡管這樣,景予飛還是扭開頭,遠遠避開那血腥的場麵。
但他卻避不開那開膛破肚的惡心情景。雖然錢國大說他隻需要管管賬務衝衝地麵,但他小舅子卻還要景予飛負責將豬肚裏剖出來的下水大致衝洗後,肺是肺肝是肝地裝進各個桶裏,這才和那些分割好的肉片稱重後,分發給來提貨的或外出送貨的人,最後再把這情況記錄在本子上交給他。
按說這並無難度,卻讓景予飛倍覺難耐。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帶副塑膠手套,裸手去擺弄那些黏兮兮血拉拉的東西時,那種怪異而不適的感覺和衝洗下水時泛起來的陣陣氣息,讓他不斷地反胃,不斷地幹嘔。好幾次,他那捏著水管的手在微微哆嗦,內心更不斷地翻騰著懊悔和對自己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