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舍死命救人為識英雄(1 / 3)

詞曰:

肉眼無知肉食鄙,肮髒英雄,認作駑駘比。

不是虛拘縛其體,定是苛文致其死。自分奇才今已矣,豈料臨刑,突爾逢知己。拔起邊庭成大功,始知國士能如此。

右調《蝶戀花》話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接了聖旨,隨即會同定了審期,在公衙門提出侯孝來同審。這日,適值鐵公子又因有事到京中來省親,問道:"母親,父親因為甚公務出門?"石夫人道:"為審一員失機該殺的大將,這件事已審過一番,今奉旨典刑,不敢耽延,大清晨就去了。"鐵公子道:"孩兒聽得邊關連日有警,正在用人之際,為何轉殺大將?父親莫要沒主意,待孩兒去看看。"石夫人道:"看看也好,隻是此乃朝廷大事,不可多嘴。"

鐵公子應諾,因叫長班領到三法司衙門去看。隻見那大將侯孝,已奉旨失機該斬,綁了出來,隻待午時三刻,便要行刑。鐵公子因分開眾人,將那大將一看,隻見那人年紀隻好三十上下,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十分精悍。心下暗驚道:"此將才也,為何遭此!"因上前問道:"我看將軍堂堂凜凜,自是英傑中人,為何殺人不過,失了事機?"那大將聽見說他殺人不過,不禁暴聲如雷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便死便殺,也不為大事。隻是我侯孝兩臂有千斤之力,一身有十八般本事,怎的說殺人不過,失了甚麼事?"鐵公子道:"既不失機,為何獲此大罪?請道其詳。"那大將道:"罷了,事到如今,說也無益。"鐵公子道:"不說也罷。隻是目今邊庭,正需人用,將軍還能力戰否?"那人道:"斬將搴旗,本分內事,有甚不能?"

鐵公子聽了,便不再問,竟氣忿忿直衝著甬道,奔進三法司堂上來,大叫道:"三位老大人乃朝廷卿貳大臣,宜直心為國!為何當此邊庭緊急之秋,國家無人之日,乃循案牘具文,而殺大將,誤國不淺!請問還是為公乎,為私乎?竊為三大人不取也!"刑部侍郎王洪與大理寺卿陳善、都察院鐵英三人,因過學士本上有先正典刑之言,聖上準了,便不敢十分辯駁,雖同擬了一個斬字,請下旨來,心下卻總有幾分不安。忽見有人嚷上堂來,不覺又驚又愧又怒,再細看時,卻認得是鐵公子。刑部與大理寺不好作威,倒是鐵都院先拍案怒罵道:"好大膽的小畜生,這是朝廷的三法司,乃王章國憲森嚴之地,三大臣奉旨在此,審獄決囚。你一介書生,怎敢到此狂言!法不私親,左右拿下!"

鐵公子大叫道:"大人差矣!朝廷懸登聞鼓於國門,凡有利弊,尚許諸人直言無隱,怎出生入死之地,不容人伸冤!"鐵都院道:"你是侯孝甚人,為他伸冤?"鐵公子道:"孩兒素不識侯孝,怎為他伸冤?但念人材難得,乃為朝廷的大將伸冤。"鐵都院道:"朝廷的大將,生殺自在朝廷,關你何事,卻如此胡為?快與我拿下!"衙役見都院吩咐,隻得上前來拿。刑部與大理寺都搖頭道:"且慢!"因將鐵公子喚到公座前,好言撫慰道:"賢契熱腸直性,雖未為不是,但國有國法,官有官體,獄有獄例,自難一味鹵莽而行。就是這侯孝失機一案,已係獄經年,水居一兵部,又為他謫戍,則當時論其非而議其過者,不一人矣。豈至今日過犯尚存,罪章猶在,而問官突然辨其無罪,此國法、官體、獄情之所必無也。設有議輕之奏,尚不敢擅減重條,況過學士彈章請斬,而聖旨明已依擬,則問官誰敢立異為之請命哉?勢不可也!"鐵公子聽了,怫然長歎道:"二位大人之言,皆庸碌之臣貪位慕祿保身家之言也,豈真心王室,以國事為家事者所忍出哉?倘國法、官體、獄情必應如此,則一下吏為之有餘,何必老大人為股肱腹心耶?且請問古稱堯曰宥之三,皋陶曰赦之三,此何意也?若果如此言,則都俞籲,大非聖世君臣矣。"

王洪與陳善聽了,俱默默無言。鐵都院因說道:"癡兒子,無多言,這侯孝一死不能免矣。"鐵公子忿然曰:"英雄豪傑,天生實難,大人奈何不惜?若必斬侯孝,請先斬我鐵中玉。"鐵都院道:"侯孝前之失機,已有明據,斬之不過一駑駘耳,何足為怪?"鐵公子道:"人不易知,知人不易。侯孝氣骨岩岩,以之守邊,乃萬裏長城也,一時將帥,恐無其比。"鐵都院道:"縱使有才,其如有罪何?"鐵公子道:"自古之英雄,往往有罪朝廷,所以有戴罪立功之條,正此意也。"王洪道:"使過必須人保,你敢力保麼?"鐵公子道:"倘赦侯孝,使之複將,不能成功,先斬我鐵中玉之頭,以謝輕言之罪。"

王洪、陳善因對鐵都院道:"此乃眾人屬目之地,既是令公子肯挺身力保,則此番舉動,料不能隱瞞也。若定然不聽,我三人隻合據實奏聞,請旨定奪。"鐵都院到此田地,也無可奈何,隻得聽從。王洪因喚轉侯孝,依舊下獄,就叫鐵公子麵寫一張保狀,著差人帶起,然後三人寫了一本,頓時達上。此時邊庭正緊急,拜本上去,隻隔一日,禦批就下來道:

邊關此需人正急,鐵英子鐵中玉,既盛稱侯孝有才,可禦邊患,朕豈不惜?今暫赦前罪,假借原銜,外賜劍一口,凡邊庭有警之處,俱著即日領兵救援破敵。倘能成功,另行升賞。如再失機,即著梟示九邊,以儆無能。水居一前薦,鐵中玉後保,俱照侯孝功罪,一體定其功罪。嗚呼,使其過正,以勖其功,朕所望也。死於法何如死於敵,爾其懋哉!欽此。

聖旨下了,報到獄中,侯孝謝過聖恩,出了獄,且不去料理軍務,先騎著一匹馬,一徑來拜謝鐵公子。二人相見,英雄識英雄,彼此愛慕至極。鐵公子留飯,侯孝也不推辭,說一回劍術,談一回兵機,二人要痛飲了一日,方才別去。到第二日,兵部因邊庭乏人,又見期限緊急,一麵料理兵馬,一麵就催促起身。侯孝這番到邊,雖說帶罪,卻是禦批,更加賜劍,一時邊帥無人敢與他作梗,故得任意施展。不半年,報了五捷,邊境一時肅清。天子大悅,加升總兵。水居一先複了侍郎之職。後因屢捷,加升尚書。鐵中玉力保有功,特授翰林院待詔。鐵中玉上疏辭免,願就製科。過學士自覺無顏,隻得告病不出。正是:

冤家初結時,隻道占便宜。

不料多翻複,臨頭悔自遲。

卻說水居一升了尚書,欽詔還京,何等榮耀!那些衛所管轄之官,並上司武弁,前為過學士出力作惡者,盡皆慌了,無不自縛,俯首請罪。水尚書肚皮寬大,俱不與他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