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夕陽斜照,暮風搖曳。
這是一個狹窄而半敞的山洞。洞外,滿目的清光柔雪,沉醉了我雙眼,卻警醒了我的神經。我有一瞬的茫然,隨即坐起身來。
荒雪逃生,黑衣少年,迷情散,寒潭,溫泉……之前的種種跑馬奔原般急速掠過我的腦中,我無意抓緊身上幹爽的袍子,臉驀然紅了。這竟是他的衣裳!
此地隻有我與他,這袍子,這……
我下意識地四處尋找他的身影,甫一回頭,便看到他斜躺在不遠處,正歪著腦袋,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我既尷尬又羞惱,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他似是察覺到我的心思,遞給我一塊幹糧,開口說道:“你活著?”
我愣了一下,遂即答道:“我活著。”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說:“你為何不重新感受一下這個世界?”
他的話似有一種魔力,讓我緩緩盍上雙目。
我輕嗅著,四周蕩漾著冰淩花混著泥土的芬芳。遠處,似乎有冰雪消融,那潺潺的流水聲,輕靈而跳躍,那是大自然賦予世界最美的樂章。隻是人類往往忽視了這種自然的美,這種蘊藏在生命深處的搏動。一種奇妙的感覺彌漫在我的全身,讓我身心說不出的愉悅。
“這是重生的喜悅。”他的聲音再度在耳畔響起。
我驀地睜開眼,望著他說:“怎麼,你好像死過很多次?”
他笑道:“一次也沒有。但每刻都在接近死亡。”
我咬著口中又硬又冷的食物,不禁皺了皺眉頭:“你總是說些奇怪的話。”
他道:“你看這潔白的雪,在它下麵埋葬了多少草木的生命。再聽那融化的春水,在它的流動裏有多少生命正在蘇醒。每一粒種子,在冰破後的春日裏發芽,夏日裏生長,在秋天凋零,在冬天死亡。一歲一枯榮,從它開始生長的那一刻,便已經注定了死亡。人也一樣,從你生下來起,就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我搖頭說:“這樣說未免過於消沉。”
“你錯了。這是因為注定要死,才要放開去死。”他的眼裏閃著明亮的光,“我常常想,流星雖稍縱即逝,但它的光芒堪比日月;春花雖容易枯萎,但它的美麗驚豔於世。我們總歸要死,那就痛痛快快的活。我要追尋最璀璨的光,最嬌豔的花,哪怕光芒後是墜毀,美麗裏蘊藏著危機。為著享受這美麗,我隻有不斷地去突破死亡,死亡是最好的重生。”
我被他的意氣風發的語調所震撼,禁不住多看他兩眼。
此時,我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樣貌,濃密的劍眉高聳於雲端,重瞳之中,狐狸般狡黠的幽光忽明忽滅,麵頰上幾日不修邊幅的須髯絲毫不能掩藏他的俊美,反而給他添了幾絲桀驁不羈的狂氣。
雄姿英發的麵容上聚起淡淡地紅暈,仿佛天邊的紅霞,這一點暴露了他的年少。這樣驕陽般狂熱的男子,其實也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這樣的年輕,又是怎樣的經曆,讓他將生死看得這般透徹?
良久,我開口:“這話乍聽似乎很矛盾,卻也有幾分道理。”
他臉上因激動而蒙起的紅暈漸漸褪去,轉而變成雪一般蒼白的顏色。他淡淡一笑,說:“你不用怕,昨夜我並未碰你分毫。”他轉眸瞥了一眼我身上的黑袍,“男女之禮不過是世俗的禁錮,在生命麵前,根本無足輕重。我是這麼想,料想你也不是一個紅塵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