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酒裏春容抱離恨,水中蓮子懷芳心 下(2 / 2)

然而,剛走至門口,劉基又揚聲道:“一塵,你來之前,我為你占了一卦。”

一塵的身形在門前頓住,淡然回頭,報以最平靜溫和的微笑:“師兄向來最擅此道,隻不知卦象如何?”

“需於泥,致寇至。”劉基目光如炬,燃起一種少有的威嚴。

這是需卦中的爻辭,意思是說,再向前一步就將深陷泥淖,危險重重。這是劉基對他的一種警告。

一塵又道:“那該作何解?”

劉基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道:“自我致寇,敬慎不敗。師弟可要看清楚前方的路途,小心腳下的每一步,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不若回頭,依舊是你的海闊天空。”

一塵輕笑一聲,一腳踏出門檻,又回頭問道:“現下,卦象又如何?”

劉基星眸微閉,無聲的掐指輕算,那修昳的手指輕巧極了,如火焰般跳躍著睿智的光彩,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沉重的命運是如何歸落於這手掌中輕靈的變幻。

片刻後,他抬頭,用一種近乎沉痛的目光望著一塵清雋的麵容,緩緩道:“需於血,出自穴。你已陷入無妄血災,但若能順以聽之,災亦能消。”

一塵毫不猶豫的將另一隻腳踏出門外,問道:“師兄可否再卜一卦?”

我突然發現這個看似清淡超然的僧人身上,深藏著一股和陳友諒一脈相承的桀驁與不屈,而此刻這種傲然的倔強正逆著門外的日光毫不掩飾地傾瀉而出。

劉基霍然起身,沉聲道:“不必了。你我到底是道不同。”

一塵搖頭喟歎:“既然三年前師父都勸不了我,師兄又何必枉費心思。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我的道在前方的淤泥血光之中,寧墜於汙,以吾之身,還世之潔。倒是我有一句要相勸於你,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⑵”

劉基身軀微震,緩緩道:“不錯,人各有誌。我隻送師弟兩個字,知止。”

“鳥飛止茂林,魚遊止深淵。所以知止者,不為物所牽。”一塵低聲漫吟,意態灑逸,“師兄的詩我一直銘記於心,且不聞,竹密豈妨流水過,山高哪礙野雲飛?道途雖險,迷霧茫茫,卻不能阻擋一個人飄然堅韌的心意。”

劉基用一種逼視的目光與一塵對峙著,一瞬之間,兩人雪亮的眸子裏皆是風起雲湧。

方才,這看似輕鬆飄灑的幾句,實則蘊含了無數刀光劍影,這是兩個智者的交鋒,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就已分出幾番勝負。

良久,劉基臉上忽而烏雲盡散,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做勉強。阿薇,你留下,我交代你幾句,勞煩師弟在院中等候。”

一塵微微頷首:“無妨。”

我看著他的身影飄然而出,又望向劉基,問道:“先生要說什麼?”

劉基深深望著我,那智光流轉的眼神仿若能洞悉我的所有,良久,他道:“並沒有什麼,藥草我已經放在隔壁的竹簍裏,還未來的及分,一會你記得去把它理一理,我……有些事情,你做的慣了,讓我去做,還真是有些不應手。”

這樣絮絮叨叨的瑣事由他說來,卻像是最柔軟的刀刃輕輕地逼近我同樣柔軟的心,撩撥起些些細微的震顫,我觸動不已,道:“先生放心,我會去。”

我向外走著,他輕聲喚我:“阿薇……”

我回頭,他猶豫半晌,又道:“沒事,你去吧。”

我衝他盈盈而笑,轉身走出。

注:⑵出自李白的詩,意思是說,人生須含光混世,不務虛名,太過清高,遠離世俗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