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關心我的,在乎我的,可他為什麼絲毫都不挽留我呢!
他的白衣在旋身下如巨浪翻湧、大風浩蕩,過往的鬆枝都隨之摧折。蕭蕭落葉漫天而下,沾滿了雪白如練的世間。
我心中動容,往日的情事如同紛紛而落的鬆葉,就此溺亡於記憶的湖泊中。
我隨手折了鬆枝,轉入他身旁,劍指其眉。
他停下,望著我,爽朗而笑,一切仿佛又回到最初,他還是那個性情奇邁的瀟灑男子,背著一筐草藥與我言笑晏晏。
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眼角匿藏的深刻傷痛出賣了他流露而出的豁達。相識的這一年多,我給他帶來的究竟是歡樂還是悲傷,也許,我的離開於我於他都是最好的結局。
我沉住一口氣,學著他的樣子猛然將劍刺出。他信手相格,我隨意而刺,二人且進且退,自然寫意地如同山間兩縷淡然的風聲,
大風卷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
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喪,若為雄才。
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這一記悲慨盡情地揮灑於我二人的劍下,每一劍都是銘記,每一劍都是忘卻,毫無緣由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忘,又為什麼要念念不忘。我隻覺得劍法無聲,卻道盡了我們所有的心事,讓我酣暢淋漓,胸懷舒坦。
樹的呼喊,葉的歎息,星月的淚水,鳥獸的低泣都由遠及近地推進我的六識。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仿佛大自然的一仰一息都與我的血肉經脈息息相連,整個世界都以各種神奇的感官清晰的進入我生命的視野中。
訣別的劍舞,讓我洞悉了最高深的武學奧秘,那就是心劍相通。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以《二十四詩品》作劍法,因為每一品都是一種人生境界,大道相通,而劍法的境界也是與人的心境相通的。
這是他早就教導我的道理,我卻一直不懂,時至今日,我恍然明白了。做到心劍合一,也就做到了歸乎自然,唯有洞悉自然,順應自然,你才能在萬千生靈的呼吸中把握住自己的存在。
順應自然,卻並不是要一味地隨著自己的心意,悲傷時就製止悲傷,而是悲傷時盡情的舒展出悲傷。
木葉蕭蕭,落滿他與我的衣襟,我們停下交纏的雙劍和交纏的情意,相視而笑,心事如細密的鬆針一樣悄然滑落。
這是我無疾而終的另一段感情,朦朧的,清然的,猶如一杯苦茶,僅僅淺嚐輒止,卻已然涼於昨夜的風霜。我和他是不為世俗所容的,我能怪誰?怪隻怪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但這究竟是愛,還是一種隸屬於花季少女的單純的依戀和憧憬?
我不知道,至少那時我是不知道的,我隻知道決定離開的那一刻我又感受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猶如鳥兒終身依傍的大樹被砍柴莽漢的巨斧轟然砍倒一般,失落而空寂。
但是,正如明禾所說,女人如果沒有樹可以依靠,就要學會自己長成一株參天大樹,自己紮根發芽,開枝散葉,於腳下的土地中汲取自己的生息,於頭頂的天空中尋覓自己的旅程。
我要走了,離開不是為了逃避,而是尋找另一個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