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切道:“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輕輕推開他架在我肩頭的雙手,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他遞給我一個水袋,道:“喝點水,安安神吧。”
我接過水袋喝了一口水,好奇道:“你怎麼還不睡?”
他微笑答道:“這一片時有元兵巡視,我不放心,有一個人醒著總是安全些。”
我望著他堅毅的眸子,不禁道:“你連日辛苦奔走,一點都不累嗎?”
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靠著樹幹,道:“軍人嘛,這點苦累不算什麼。”
是啊,這就是一個鐵血軍人應有的樣子吧,我與之相比差得還遠著呢,我讚道:“我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哦?”他笑道,“為什麼?”
我無限向往又無限悲傷地說:“拋頭顱,灑熱血,隻為心中之夢,蒼生之苦。我不是一個多麼高尚的人,但今日看到的一切足以讓我由衷地想為這個無道的世間做點什麼。你懂嗎?”
朱元璋略帶擔憂地看著我,遲疑道:“我懂,我也是這麼過來的。可是你看到了,這就是戰場,冷酷無情,到處是殘忍的殺戮,人命如蟻。婦人之仁是無法存活在這種人間煉獄中的,阿棠,你還願意與我共赴戰場嗎?”
我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神情複雜地望著它們,道:“我的雙手已經沾染了鮮血,洗不掉褪不去。我不願意殺人,但如果殺這一個人能拯救千千萬萬的人,我寧願殺了他,哪怕我夜夜噩夢纏身,死後會下地獄。”
他握住我的手,眼光溫熱,道:“你可知道方才那個男人是元兵中的百夫長,一般人是對付不了的,你就那麼衝過去,正如羊入虎口。你不顧自己的安危,孤身跑去救那名女子。像你這麼善良的人怎麼會下地獄?”
我如何不知他是百夫長,那人的襟帶帽飾分明與人不同,但在那種時刻,我根本想不了別的。
我哀傷道:“但我終究是殺了人,其實漢人也好,蒙古人也罷,都各有各的宿命。他不殺漢人,上頭就會治罪於他,至於他所做的獸行,皆因軍隊之中風氣如此,誰又能獨善其身呢?答應我,如果你去攻城略地,不要掠奪百姓一針一線,不要再讓這樣的慘事發生。”
他握著我的手更緊,點頭道:“你放心,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嚴加整頓軍紀。我不但要答應你這個,我還會答應你,隻要有我在你身邊,再不讓你做一個噩夢,受半點驚嚇。”
我搖了搖頭,不動聲色的手抽回,淡淡道:“謝謝你元璋。”
他衝我安然而笑,低聲道:“睡吧。”
我不再說話,安靜地伏在冰涼濕軟的土地上,柔嫩的月光正安撫著驚魂的羈旅之客。
明天,盛載希望的朝陽依舊會從天邊升起,但這片土地上曾經歡顏笑語的人們都已化作了浮屍遍野,他們再也醒不來,再也沒有希望。
那活著的人呢?
活著的人們,能否在亂世中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生命之光,能否醒於一個太平溫暖的人間?
月光,如此柔美的月光,猶若一個羅衣翩翩的溫柔少女,撫慰著每個浪跡天涯的人。我不求它能更為柔和地懷抱蒼生,也不祈求這世間能無風無浪、無災無難,我隻祈求這脆弱的光明能燃起人心底的希望,有多大的災難,就有多大的心力去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