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上兵伐謀(1 / 2)

正午時分,初冬薄霧裏的寒日在兵甲的反射下竟也十分耀眼。

六合城外,數十萬元兵如潮水般漫湧而來,我們的人馬混在其中卻恰如水滴融入汪洋般微不足道。

熟悉的喊殺聲、擂鼓聲、鳥獸的驚鳴聲在盛大而輝煌的日光中此起彼伏,乍看下去,與當年的濠州之戰如出一轍。事實上,這次的圍城更慘烈、更可怕。

朱元璋肅立在城牆上,隻留給我一個漠然的背影。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眉頭是否蹙如山嶽,隻看到他堅硬的黑甲在陽光裏熠熠生輝,他寬大的戰袍在寒風中紋絲不動,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麋鹿興於野而目不瞬,這是一個戰士應有的膽魄。

我走上前,望著腳下苦苦掙紮於生與死的眾人,憂心道:“這樣下去,勢必難以為繼。”

朱元璋的身軀依舊巋然不動,他淡淡道:“阿棠有什麼好建議?”

這次脫脫下令圍城,派出了數十萬大軍,而我軍隻有區區幾萬人,任憑我搜刮肚腸,又能有什麼好建議,隻覺得心急如焚。但他這般泰然自若,又讓我忍不住懷疑他定有良策。

我試探道:“上兵伐謀,朱大公子可是深諳以弱勝強之術的個中高手,定然有所謀略吧。”

他霍然回頭,一雙虎目裏流轉日光般耀人的光輝:“上兵伐謀,這可是說到我心坎裏了。”

看到他胸有成竹的神情,我終於在心中長籲一口氣,問道:“這麼說,你當真有辦法?”

他笑道:“辦法不是沒有。”

我好奇地望著他的笑容,道:“既然有,為何不早早說出來?”

“知道我為什麼要救孫德崖嗎?”他壓低聲音,目光也愈發深不可測。

我心念百轉,猶疑道:“正如你所說,六合與滁州唇亡齒寒。”

他搖頭,蹙眉歎息道:“這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錢。”

我恍然大悟,拍額道:“原來如此。你想借元軍的手徹底滅了孫德崖的勢力,再用讓他用錢來保他的命。”

不錯,這的確是個一舉兩得的辦法,滁州以仁治民,然而天災人禍,流民不斷,賑濟司大開其門,我們早已是寅吃卯糧。孫德崖則是個出了名的老財主,他能一直在濠州占得要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濠州城的軍餉糧草都由他包辦。這次元軍圍六合,他也曾向濠州的彭大、趙均用發出求救信,奈何二人竟然坐視不管。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底下臉麵來求郭子興。朱元璋按兵不動,是在等,等孫德崖被元軍打得走投無路時,再用錢糧做要挾幫其渡過難關。

朱元璋神采奕奕地點頭道:“不錯。戰爭有時也是一種交易。”

我有些不忍地望著城下殊死搏鬥的將士們,感慨道:“這筆交易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朱元璋扶住我的肩膀,緩緩道:“我早說過,戰場上是不允許有婦人之仁的。你的仁慈隻會助長敵人的殘忍。”

我又何嚐不知,可道理任誰都懂,做起來卻遠非語言的力度能夠企及。

正當此時,遠處一個小兵飛奔而來,邊跑邊喊道:“報——”

朱元璋立刻全身戒備,沉聲道:“起來說話。”

那小兵顧不得抹去額頭上淋漓的汗水,大聲道:“孫將軍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