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竇起,我極力壓抑住心底的震驚探尋地望向陳友諒,他卻鎮定自若,拉著我走到陳蘭息麵前,欣然道:“娘,這位是我的夫人,叫宛棠。您一心向道,久居山中不問世事,我一直沒機會帶她來見你。”
原來是這樣,我將信將疑地看向陳蘭息,對著她俯身見禮,輕聲道:“娘。”
陳蘭息恬淡的麵容愈發皎潔,她含笑扶起我打量道:“不必多禮,諒兒能娶到你這樣水靈的姑娘,當真是三生休來的福分。”
我羞澀地低一低頭,想鬆開陳友諒的手,他卻握的更緊,但聽他笑道:“諒兒也這麼想,所以馬不停蹄地帶她來看您。”
陳蘭息緩緩站起來,搌手四顧道:“我久居陋室,未曾準備什麼多餘的吃食,倒是怠慢遠客了。”
陳友諒疾步上前,扶住她柔聲道:“什麼客不客?我和阿棠都是娘最親的親人,娘平日裏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陳蘭息踮起腳,輕撫陳友諒的臉頰,慈愛道:“我平時偏食素齋,粗茶淡飯的就怕你們吃不慣。”
她的身子有些搖晃,仔細看去才看出她的右腳似乎立足不穩,有些坡,我心生憐惜,急忙搖頭道:“不會不會,在我和夫君眼裏,錦衣玉食亦不如慈母手中線、娘親碗裏糠。”
陳蘭息欣慰地點點頭,輕輕推卻陳友諒的手,溫顏道:“娘去做些吃食,山長水遠的,你先帶棠兒進屋裏休息吧。”
陳友諒猶豫片刻,但見陳蘭息堅持的目光,遂即點頭同意。
陳蘭息俯身抱起竹筐裏的青菜,拖著緩慢地步子,一拐一拐地走向灶間。
望著她的背影,我不禁感慨:這樣一個恬靜幽然的絕代佳人,卻生有坡足,當真是令人扼腕歎息。上蒼是何其殘忍,生生將最完美的衣衫撕毀給你看!
陳友諒沉默地握緊我的手,領我踏入西麵的一間禪房,禪房的布置很簡單,幾乎可以用四麵白壁來形容。唯獨南邊牆上掛著一幅濃淡皆宜、栩栩如生的丹青。畫上繪得是一位倚梅吹簫的白衫女子,那女子容顏清婉雋秀,眉頭微聳,似顰非顰,十指纖纖輕按碧簫。雖隻是畫,但紅梅豔燦,白衣孤潔,再配女子以逼真生動的神情,總讓人覺得簫音囀囀,縈於耳畔。畫的右側有一行灑逸小字:“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彥提筆。”
我有些拘謹地坐在榻上,本想問問陳蘭息腳傷的原因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於是指著那畫道:“畫上的女子是娘嗎?”
陳友諒亦看著畫,微笑點頭。
我油然道:“這畫靈動溢美,一顰一笑都繪得栩栩如生,隻有畫者情動魂牽才能繪到這等地步。想來這作畫這人是極熟識娘的,是你畫的嗎?”
陳友諒淡然搖頭,悠悠道:“並不是我。”
我頓時疑惑,遂又霍然明悟,欣然道:“那應是爹畫的了。”
陳友諒不置可否,隻是似笑非笑的摸摸我的臉頰,意味深長道:“這幅畫是娘深愛之人所畫。”
我聽得不明所以,正欲細問,陳蘭息已經端著兩盤菜向屋內走,我趕忙上前接過,又將她扶在座位上,陳友諒都跑去灶間端取餘下的菜肴。
待三人坐定後,淡淡的飯香飄然入鼻,我向往道:“娘做的飯菜聞著就讓人食指大開。”
陳蘭息的眉目間有點歡喜的神色,她輕拍著我的手,溫聲道:“真是個乖巧的孩子。”
臉上驀然紅彤彤的,我衝著她甜甜淺笑,陳友諒則欣喜地望著我們。
陳蘭息的笑容卻漸漸消散了,她輕輕歎息一聲,幽幽道:“若是梓兒能回來,孩子們也都到齊了。”
陳友諒的神色也不免黯然,卻依舊柔聲安慰道:“相信哥哥總有一天會回來看您的。”
我聽得愈發糊塗,但隱隱可以覺出這個“梓兒”是陳友諒的哥哥,但為何從未聽他提起過呢?
陳蘭息的麵上徐徐綻出溫和的笑容:“無妨,我一個人在山裏住的慣了,反而不想終日被人打擾。今日你們走後,也不必常來。”
我疑惑地看向陳友諒,他明亮的眸子迅速暗了下去,口中卻仍道:“諒兒知道。”
晚飯過後,陳蘭息將一支通體晶翠的玉簫塞入我手中,笑意盈盈道:“這是咱們家的傳家之物,名為碧落,隻傳給家中長媳。五年前,諒兒將它交給我保管,我真怕他再也不向我要回。今日你來,我方能放下這顆心,這個物件從此就交由你保管了。”
我緊緊握住觸手微寒的玉簫,隻覺得似握住了我今生的幸福所在,我嬌羞地瞅了眼陳友諒,低低地點了點頭。
酉時,我和陳友諒拜別了陳蘭息,共騎一匹黑馬向山下跑去,我的心也似著撒歡的黑馬般暢快。本以為這樣就回家了,他卻於火樹瑩燃前勒住馬兒不住奔躍的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