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夜色纏綿(2 / 2)

鳶兒笑盈盈地,搖頭道:“方才我想起從前村子裏的老婆婆說,女人在洞房夜裏床上要鋪一段白錦,若是第二日早上那白錦上落了紅,就會夫妻恩愛一輩子;若是那白錦上幹幹淨淨的,可是要出大事的。夫人和元帥又不是新婚夫婦,又怎麼會在意這個呢?”

心似被細韌的絲線拉扯著,格生生的疼,我心虛道:“出什麼大事?”

鳶兒斜著腦袋似是在思索,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吐了吐舌頭道:“浸豬籠唄!”

“豬籠?”我迷茫地注視著她,不解道,“什麼叫浸豬籠,又什麼要浸豬籠?”

鳶兒似是很興奮,說得繪聲繪色:“聽婆婆說,村裏若是誰家的女人做了不貞不潔之事,就會被裝進豬籠丟到江裏去呢!”

我麵色漸漸沉冷下去,陳友諒曾說我在還沒有過門之時就被人擄走,既然如此,我必定還沒和他入過洞房,那白錦又怎麼會是新雪一般幹淨?難道說,我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還是那擄走我的人奪走了我的清白?

天啊,我竟是個不貞不潔的女人!

我倒吸一口冷氣,頹然地靠在回廊上,心裏像住著千山暮雪,冰寒徹骨。

鳶兒瞧出不對,不由慌了神,忙扶住我惶恐道:“夫人……夫人你怎麼了?是不是奴婢說錯話了?”

我亦抿唇不語,隻覺氣血上湧,在胸口翻湧不止,費了好大氣力才勉強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沒有,你說的很對,亦很好。”

兩行清淚卻溪水般流下,逆入我強作歡欣的笑渦。

事實無比真實地證明了我的猜測,因為接連三天,他都沒有再來看我。

我整日坐在秋千上靜數風聲,沉默不語,我還能奢求什麼呢?像我這樣的女子,他沒有把我浸豬籠已經是作為一個男人莫大的寬容了。

趙普勝偶爾會來看看我,我亦不知說什麼好,時光仿佛又倒流入我剛剛失憶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生命早已攥滿了刻骨的銘記。

“阿棠,我知道你整日一個人悶的晃,我帶寧凝來給你作伴。”趙普勝拉著一個身穿鵝黃襦衫的女子遙遙地向我招手。

寧凝,是他的妻子,一個黃鶯般嬌俏的女子。若說她的特點,就是笑,她愛笑,笑起來一雙新月般皎潔的眸子湊在一起,讓人忍不住跟著她歡欣。

我以為日子會這樣不悲不喜地進行下去,直到有一天……

“阿棠,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寧凝提著兩壇酒,側著頭笑嘻嘻地說。

我好奇地接過她手裏的珍寶,笑容也有些促狹了:“有酒就應該早點來!”

夜深,我與寧凝促膝月下,她春花般的麵目有了一絲淺淡的愁容。我不禁懷疑,她這樣終日歡笑的人,也會有憂愁嗎?

我端著酒壇,凝眉飲了一小口,愁未能消,心中的悲傷卻更甚。

寧凝則執起酒壇子仰口灌下,我瞧她喝得這樣急,連忙攔住,柔聲道:“阿凝,慢慢喝,你會醉的。”

她的星眸更亮,閃著狡黠的光彩,她笑道:“我會醉嗎?我們苗女,從小就是在酒罐子裏長大的,喝多少酒都不會醉!”

我聽得驚奇,不禁道:“阿凝,原來你是苗人呀。我聽聞苗族寨子裏鐵規森嚴,是不能和外族人通婚的。你又是怎麼嫁給趙大哥的呢?”

寧凝歪著臻首,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奇道:“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我有些茫然地搖搖頭,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脫口而出,好像我曾經到過那裏一樣。”

寧凝眸子裏的星光不易察覺地閃動了下,遂即笑道:“我和那老趙……哎,怎麼說呢!他是個好人,是個好人……”

我迷惑地看著她,卻見她目光漸漸飄往遠方,神情黯然道:“我是個私生女,見光死,從小被人藏著掖著。我爹是那一代頗有權勢的人家,而我娘……我娘則丟下我不管,我爹怕事情暴露,影響他的聲譽,就把我寄養在一個朋友家。那人是賣風裘的,養了許許多多的兔子。小時候,我沒有夥伴,兔子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有一天,我發現原有的兔子都不見了,但每天又會運來新的。我十分好奇,就在晚上躲在他的窗前看,結果……你聽過兔子的叫聲嗎?淒厲的、驚恐的、像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眼看著他把那些兔子的皮生生剝下來,我這才明白原來風裘是要這麼做的!我好害怕,就偷偷把兔子都放走,可它們卻貪戀於籠中的美食,怎麼也不肯離開。我忽然發現,我自己就像那兔子,任由命運的屠戮,卻無動於衷的受死。所以,所以我跑了,離開滇南,來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