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戲說衷腸(2 / 3)

寧凝佯作粗聲粗氣地說:“我本堂堂男子漢,折戟沉沙衛江山。可恨胡兒擄新婦,自此夫妻難相見。看那幽幽楓林黃,誰家姑娘在凝望?那眉毛,好似襟雲帶月的青巒;那眼睛,恰如星辰落入錦繡山川;那僵在麵上的笑靨嗬,又是誰家的清流打濕了潔淨的白帆。”

皮影上,兩個小人兒相互走近。鳶兒和鶯兒坐在門口,以手托腮,癡癡的凝望著白布上的皮影戲。

我眉頭微蹙,輕聲提醒道:“這位公子,若你隻是涉水的過客,請停下你錯亂的步伐。難道你不曾看到,麵前這傾軋交錯的枝椏?”

寧凝頓下手中的皮影,訝然道:“這位姑娘,你的容顏如開落的蓮花,紛亂我歸家的步伐。不要怪我憂心如焚,隻因你太像我闊別多年的夫人。”

心頭猛然抽痛,我手中微滯,寧凝碰碰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閉上雙眸,繼續道:“哪個神仙在發瘋?為我布下相思夢。看這劍眉縈繞青煙迷亂,看這秋瞳燃亮夜色闌珊,看這薄唇勾起鮮花纏綿,看這容顏黯然星漢燦爛。你……”

屋子裏突然靜得出奇,兩行清淚緩緩汨出,我哽咽道:“你走吧,原諒我不能耽溺於錯誤的期盼,沉醉於虛華的夢幻。湔裙夢斷續應難,一晌貪歡,隻會令我更孤獨更心寒。”

“離家五年邊疆冷,回首功名一夢中。夜來霜侵淚零落,新愁常續舊愁生。災禍遠,戰事終,我穿過寒江千裏,青山萬重,隻為此刻與你醉人的重逢。相信我,這不是春帷裏虛華的飄夢,亦不是燭影下耽溺的朦朧,鐵甲如霜、燃情似火即為不可罔顧的佐證。”不知怎地,寧凝地聲音似乎變得更低沉、更憂鬱,也更像……他。

難道,這真的是一場夢?

我霍然睜開眼,卻有粗厚的手掌覆住我迷離的雙眸,我一動也不敢動,隻顫聲道:“若你真是我夫君,請不要惑溺於這虛假的笑靨,花一樣的麵龐裏藏著蛇一樣的心,你魂牽夢繞的夫人早已失卻往日的貞潔。憤怒在你眼裏射出輕蔑的火,看那林帶芳歇,看那殘風呼耶,看那千裏相思共明月,是圓是缺皆離別!”

我猜想那白布上的皮影定如我一般僵硬,淚水愈湧愈烈,我通身顫抖著,連帶著那險被禁錮的長長睫毛。

我鼓起勇氣道:“但若你是天上的神仙,你得給我牢牢聽著:你可以讓聳入微雲的高塔埋葬我的墜落,讓“嘶”吐妖蓮的毒蛇在我的被衾間匍匐出沒;你也可以把我囚禁在堆滿陳屍爛骨的昏暗墓穴裏,任陰寒詭惻的風隱匿了最後的火;你甚至可以將我丟入咆哮的怒海風波,來懲罰我不可原諒的過錯。你可以奪走我的一切,哪怕是此世飄零的生命,隻要還以作為妻子的純潔無瑕,我都會永生不悔地去做。”

對方的聲音已嘶啞而震顫,盤旋在耳畔,似是承諾,似是依偎:“你這紅巾翠袖,莫叫英雄灑淚。林花謝卻荼靡,明月一片如水。燭花飄搖堪落,勞燕怎會分飛?來年再見,依舊春光明媚,草長鶯飛。忘記昔日的磨難,忘記今夜的離別。我心堅如石,卿是冰雪潔。”

眼前的簾幕緩緩鬆開,那張令我朝思暮想的麵龐明滅在微弱的燭光中,屋裏再沒有旁人,甚至連門都被人帶上了。

手中的皮影鬆垮垮地落在地上,我怔怔地望著陳友諒,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陳友諒雙目通紅,緊緊抓住我的手,將我攬入懷中,那動作輕緩地似是帶了十二萬分的小心,語氣更是柔情繾綣:“阿棠,對不起。”

我甚至驚愕地忘記了哭泣,隻是茫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地想,這是否真是夢裏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