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驀然後退一步,憋紅了臉道:“姑娘,請自重。”
“嗬嗬,自重?”我鬆開他冷笑一聲,淡淡道,“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請坐下來喝杯酒;如果不是,就請你離開,不要管我的閑事。”
他猶豫片刻,細致的臉龐略顯清瘦和蒼白,嘴唇緊抿著,眼眸中是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清明,他不卑不亢道:“我是你的朋友。”
我瞧著好笑,端起酒杯道:“那你為什麼不喝酒?”
他皺了皺眉頭,突然十分灑脫接過酒樽仰頭喝完,衝著眾人喝道:“你們還有誰要敬酒?”
他說著,逐一從男人們手中抽出酒杯,一口口喝完,直到那明亮的眸子都蒙上了一層霧靄。
不知怎地,沒有人敢答話,隻是呆呆地注視著這個突兀而出塵的少年。
他將最後一杯酒倒置,沒有一滴液體落下,他雙頰通紅的喝問:“還有誰?”
眾人茫然的看著這個瘋狂而偏執的人,紛紛放下酒,悻悻的離開。
霎時間,原本哄鬧的大廳變得靜穆起來,樓外東風叮嚀,吹來一股意興蕭索的滋味。
“你……真是掃興。”我倚在雕花檀木椅子上,好笑道,“人都走光了,誰陪我喝酒呢?”
他走過來,扶住我,語氣認真:“姑娘,你醉了。”
我看也不看他,隻是盯著門外漆黑而深濃的夜色,漸漸有些失神:“醉了……我倒希望我醉了。”
那一瞬間,我恍然明白,無論身邊有多少歡歌笑語,無論此夜有多麼醉生夢死,都遠遠無法驅散心底的孤獨和疲憊。
我像是被這個世界孤立了,隔離了,至此,天上地下,黃泉碧落,都不再有人陪伴。
他靜默的立在我身旁,並不言語,我回頭看向他,嫣然而笑,笑紋深處卻浸著難言苦澀。
他的神情有些怔然,我則輕輕推開他,木然地向門外走。
黑夜漸漸吞噬了我的身影,身後有清淡如風的聲音傳來:“姑娘,棠姑娘,你要去哪?”
酒樓門口是一座精巧的石橋,橋下的荷花開得正茂,風從碧色的葉子裏吹出,帶來蓮葉特有的清韻香氣。
“回去。”我吸著這涼而深的清芬,驀然停在原地,沒有回頭。
“夜深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身後的聲音漸漸近了,他拉住我的手。
我並沒有拒絕,隻是搖搖頭,柔聲道:“我想一個人走走。”
他擔憂地看著我,眉眼裏漫散出清逸而又憂鬱的詩意,終於,他鬆開我的手,一言不發。
我對他溫柔的笑,然後緩緩踏下石橋,輕聲呢喃著,走入黑暗的深處、命運的深處。
夜風清涼,將我失意的歌聲慢慢推向身後:“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當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仔細思量著,淡薄知聞解好麼。”
“棠姑娘,在下陶凱。”他在後麵輕聲叫喊,語氣裏透著倔強和炙熱的渴望。
陶凱,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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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視著窗外那一盞盞華燈隨著星光一齊寂滅在這飄搖的夜色裏,我懶懶地靠在浴桶中,不知何時淚已淌下。
“哐——”
伴著濃鬱而嗆鼻的酒氣,門開了,一個狹長而又歪斜的身影投射在我麵前的地板上。
我緊張起來,雙手不自覺的抓緊木桶的邊緣,心跳驀然加速。
“說,你去了哪裏?”陳友諒隨手將黛青色的外袍拋到一旁,搖搖晃晃的走進來。
我深吸一口氣,意態悠閑的站起來,從屏風上拿起睡袍套在身上,仔細穿好後,回頭嫵媚地瞟了陳友諒一眼,輕笑道:“你管得著嗎?”
陳友諒徑直走向我,重瞳裏是懾人的火焰,我下意識地向後挪了兩步,他則一把抓起我,用力抱起來。
“你放下我!”我怒視著他,掙紮著,眼神裏溢滿不屑,“用這種方式,我隻會認為你是懦夫。”
“你再說一遍!”陳友諒的腳步頓住,眼裏射出銳利的光,似要將我穿透。
我心中微凜,仰起頭狠狠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懦夫!”
他突然重重地吻下來,那種深沉的禁錮仿佛要將我整個人都揉進他的身子裏去。我怒極,心底的不屈驟然爆發,揚手一掌打在他的臉上,發出脆生生的響聲。
“哇……”孩子的哭聲突兀的響在寂靜而瘋狂的夜裏,我登時怔住,向門口探去。
“小姐!”鳶兒抱著啼哭不止的善兒,驚愕的看向我們。
陳友諒動作輕緩慢地將我放在椅子裏,那醉意深濃的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驀地,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我被他瞧得心裏發毛,挺直了身子,冷冷問道:“你帶善兒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