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我早就瘋了……我早就瘋了……”陳友諒闔上那雙泛起紅絲的眸子,徐徐靠在身後的軟枕上,眼淚卻毫無征兆地滑落了下來。
雨還在嘩嘩地下著,我們都不再說話,房間裏是黑雲籠罩似的陰霾。
我忽然覺得倦了,倦得沒有力氣再愛、也沒有力氣再恨,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漠然轉身。
“阿棠,別走!爹不要我,娘也不喜歡我,哥走了,你也要走嗎?別離開我,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你了……隻有你了。”陳友諒忽然緊緊攥住我的手,
我心弦微顫,強壓著心底的傷痛,耐著性子看向他,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我才發現他的臉好燙,似要把我的手指都燒滅。
隻在這一刻,陳友諒的眼神清澈地像山間的野泉,沒有欲/望、沒有權力、沒有陰謀,有的隻是刻骨的孤獨和無助。
我鼻尖酸澀,伸手將他攬進懷裏,嗓音沙啞:“別說話,你病了。”
他果然不再說話了,卻縮在我懷裏一個勁兒地哆嗦,身上明明燙得灼人,他卻像被丟進冰窟窿一般。
我轉眼看向榻邊的木桶,那裏有春兒溫好的熱湯,於是收住淚水,褪去他的衣衫,扶著他走近浴桶中。
桶中水汽繚繞,陳友諒那緊皺在一起的眉頭終於有所舒展,他舒適地閉上眼,任我拿著毛巾為他擦洗。
他這樣自負的男人也會拉下臉來向我解釋,也會有孩童般無助的時刻嗎?
是不是因為他真的醉了、痛了,所以心中懺悔了?
他的身上依舊布滿觸目驚心的傷痕,隻是,比以前更多些、也更猙獰些。我明明該恨他入骨的,為何又會心軟?
我歎口氣,再也擦不下去,淚水“砰砰”地滴在水麵上,心情複雜得無以複加。
陳友諒忽然溫柔道:“記得你以前曾經問過我,這些是怎麼來的。”
我定了定神,服侍他穿上衣服,躺在床上,然後順著他的語氣道:“那這些是怎麼來的呢?”
陳友諒依舊閉著眼睛,伸手在身上如數家珍地比劃著,用很輕的聲音敘述道:“這條疤,是我小時候跑到武館裏偷看人家練武,被教官逮住,一拳掄到花瓶上,被瓷片割傷的;這條疤,是我十四歲時佯裝官兵,在大路上強收過路費,被人發現後拿刀砍的;頭上這條疤嘛,我看上了花巷裏的紅牌阿九,那時候年輕氣盛,跟人打架爭風頭,結果被城裏的霸王用磚頭砸了好幾個大坑。”
我沉默著聽他說完,抹了抹臉頰,全是冰涼的淚水。
陳友諒緩緩睜開眼了,他柔柔地微笑著,我仿佛看到了秋日夜晚裏最亮最優美的明星。他的聲音那麼輕,輕到我要盡量湊近他才能隱隱約約聽得到:“胸前這三條長疤,則是九年前為你落下的,那時候,你爹……”
“為我?”我的心跳驀然漏卻半拍,後麵的話愣是沒有聽清楚,我抓住他的肩膀焦急道,“你說什麼?我爹怎麼了?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