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裏隻有一張床,兩個椅子,一張桌子和一地的酒。
當然,還有兩個人,兩個躺在地上的人。
窗外是紛揚冰冷的雪,窗內是堅硬冰冷的地麵,但陳友諒的心卻是熱的,火一般的灼熱。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都在燃燒,這種熱度讓他驚喜,讓他迷惘,讓他患得患失。
他斜躺在地上,用手托著腦袋,認認真真的望著眼前的這張臉,膚如凝脂,眉如翠羽,點絳唇,醉梨渦。
這一輩子,他從未這樣認真地看過任何女人,愛過任何女人,此刻,他突然很想認真地看一次,甚至認真的愛一次。
這是否就叫愛情?
“我為什麼會選擇她?”他喃喃道。
“她聰明,卻不攻於心計;她溫柔,卻又倔強堅強;她美麗,卻從不妄自菲薄;她有著大家閨秀的教養,卻沒有府門小姐的脾氣;她家世雖好,卻到底中落,既不為官也不為儒,我與她相配,也未必算是高攀。這樣的女人,豈非是我一直都在等待的?”
想到這裏,他心裏像是盛了一汪春水,忍不住輕輕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臉,卻在接近的那一刹那突然頓住。
“不,她畢竟是韓山童的女兒,我畢竟利用過她,她會否原諒我?”
“我若娶了她,她一定要我投靠韓山童,我這一生又要寄人籬下,若我執意要自己打拚,她會跟我還是跟她爹?”
“萬一,我這一生功不成名不就,她會否從此小瞧了我?”
“我差點忘了,她已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又怎會背信棄義,跟我這個一無所有的天涯浪子走?”
他此生從未這般猶豫過,掙紮過,他霍然站起來,徑直向外走,邊走邊搖頭:“我陳友諒何時為兒女私情羈絆過?不,我不能,我決不能被一個女人困住。”
然而,剛走到門外,卻聽到她癡癡地念著:“謝風,謝風……”
他忍不住回頭,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溫言道:“別怕,我在這裏。”
他歎一口氣,心裏卻苦澀,謝風,沒錯,他從來不是謝風,他畢竟不是謝風!
她走了,她說她還會來,她真會來嗎?
陳友諒坐在門口,輕輕撫摸著他手中的烏衣。
晨光一點點落下,映的烏衣寒光閃閃,他的星眸也寒光閃閃。
她若會來,又為何走的這樣急,這樣匆忙?她在怕什麼,她在躲什麼?
他想著,心中愈加煩亂,將手中劍狠狠擲到樹幹上,喝道:“枉我陳友諒自忖聰明,竟連一個女人的心都把握不住,焉能劍指天下?”
他越想越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隻覺心中一股狂躁的熱流蕩漾在胸間,愈發氣憤!
“為一個女人,你值得嗎?”他仰天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包括他自己。
他突然覺得坐立不安,他站起來,在地上踱來踱去,良久,終於一把抽出嵌入樹幹中的劍,冷冷道:“我要得到她,我必須得到她,無論用什麼方法!這世上,沒有我陳友諒得不到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又端坐在門口,輕輕擦拭他的劍,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他在等,他隻給自己一天的時間,他已決心,從現在等到明日此時。若她不來,此生,就再也不會見她。
晨光熹微,卻將她飛舞的裙椐旋至他的眼底,他的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知道,他賭贏了,而且,再不會輸。
“我不殺你,總有一天,我要親眼看著你亂箭穿心而死!”
陳友諒怔怔地佇立在風雨中,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他突然失聲痛哭,哭得像個孩子。
無論是誰看到他這樣哭,都會忍不住覺得心碎,憐惜。
他記得上一次哭,是他十三歲那年離家出走,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時。那時他又倦又累,又餓又困,他身上卻隻有十文錢,還是早晨從父親的靴子裏偷偷拿出來的。正當他絕望無助的時候,他看到一襲如雪的白衣,他就像失群的雁兒看到大樹一般,一頭栽到白衣人的懷裏,大聲嚎哭,哭的那樣痛,那樣慘。那時候,他隻覺得那一襲白衣裏有說不出的溫暖,道不明的安定。小時候,每一次他犯錯挨打,都是這一襲白衣給他懷抱,給他安慰,給他無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