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端著親自煮好的孟婆湯走進閻王殿時,看到殿下跪著一位判官,隻是一時分辨不清究竟是哪一殿的。十殿判官乃異父同母所生,幼時養在一處,相貌極像,加之平日裏常居在各自殿內主理執筆寫生死之事,輕易不外出,大約可算作是陰司裏的文靜書生,與陰司眾生幾無甚酬酢,小鬼們但凡提起判官常將其視作一體,隻說是十殿判官,不確指某一殿,如此,使其更難彼此分辨。
“孟婆,將湯呈給崔判官罷。”閻王巍峨不動,身子隱在宮殿昏暗的內側,看不清形跡輪廓,隻聽得他洪鍾似的聲音響起來。原來這位是崔判官,靜女也曾在陽間有所耳聞,崔姓判官賞善罰惡最為分明,其正直公允之名陰陽皆曉。
“是的。”靜女應了一聲,走到判官身旁,什麼也來不及細思,隻順著閻王的旨伸手將湯遞與他。崔判官啟首來接湯時,靜女看到這是一個清朗的、麵帶書卷氣的中年男子,因為在這暗沉的殿內跪著顯得有些拘謹,拘謹中又隱約透著剛直不阿,這種不阿平日裏是深埋在內裏的,但會在某種事件上凸顯出來,靜女先前就曾見過這樣一個人。她於是特別想弄清閻王要她親自煮好這碗湯的其中深意。但她還沒有放鬆放肆到敢直接向閻王發問的地步,隻是先候著,待看後續究竟如何。
“崔判官,就請當即飲下吧。”閻王的聲音悶沉傳來,猶似一團密雲,包裹住堂下的判官與靜女,叫他們往哪裏逃也無用。靜女此刻深處這團雲裏,臉上滿是驚愕與震恐,忙道:“稟閻王,這湯藥與尋常煮的不同,是加了足量的迷離子、往生草,其效力是尋常湯藥百十倍,若是這一碗喝下去……”“很好,就是這樣一碗湯。”閻王洪鍾的聲音打斷她,“孟婆你既呈完藥,無事可先下去了。”“這可不……”靜女還欲進言,卻有一陣氣力從閻王袖間吹出,如狂風大作,卷著她直穿過大殿的外牆,胡亂踉蹌地落在了殿外灰地上。
靜女知道這下她是進不了殿內了。且殿內之事不論好歹,即便進去,那是閻王與判官間的瓜葛,她又有什麼由頭可去置喙?但她又實在不安,那碗湯若真叫崔判官飲下,不是暫停執筆生死之職、輪回去陽間做一世凡人的事,而是全斷了其立足三界的根本,做人也好、做鬼也罷,或為花鳥蟲魚、飛禽走獸、仙神佛精,皆不知自己究竟存而為何、將往何方、將得何享,稍頃便會自戕自盡了事。隨後其狀飄散,再不能聚成魂魄形物存係於三界之內,比挫骨揚灰之禍有過之而無不及。
靜女沒有繼續想下去,她想先弄清楚殿內後續究竟如何。她不露聲色,悄然進入石室,一路上自然又有許多小鬼來黏著她,同她東拉西扯,她也不似往常一樣將其全部驅離,佯裝心情大好拿出一些凝神丸散給他們,小鬼們一陣哄搶,她暗中朝其中一個小鬼使了個眼色,喚來竊聽鬼,在竊聽鬼耳邊密語幾句後,那小鬼便歡歡喜喜地去了。
靜女便在石室內稍作休憩,還沒等竊聽鬼蹲完牆根回來通報,卻見一個小鬼頭悄悄走進來,靜女一眼便知是常跟在諦聽身旁的那個小鬼頭,剛剛過膝的個頭,走路還有些歡蹦亂跳,平日裏也不大同其餘大鬼來往。她素來與這小鬼頭也沒什麼交情,便問他:“小鬼頭,有何事前來?”那小鬼停下來,一雙清澈的眼眸瞧著她,奶聲奶氣地說:“孟婆婆,崔判官已去,兩個時辰內他的判官殿內將無主看管。你快快行動罷。”靜女聞言大驚,起身留神看了看石室外的動靜,回頭壓低聲音道:“誰教你說這些話來與我聽的?”那小鬼頭仰著腦袋道:“你自然知道的。”說畢一把推開靜女,又活蹦亂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