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嬌春季節,半城皆是秀麗如畫的春光,抬眼望去,亭台樓閣在蒙蒙的煙雨之中若隱若現,似有還無,那一樹樹的盛綻的桃花也隱現朦朧的美感,似是脫離了凡塵一般,動人心弦。
曲觴流水,也挽了半江春色,宛若絲綢錦緞一般在皇城蜿蜒而去,臨江的楊柳花枝垂了一水,也添了幾分灞橋柳岸的離愁別緒。
一匹從頭到尾沒有一絲雜色的雪白駿馬上,顧舊年正坐在明深的身前,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腰間,拉住韁繩,將顧舊年整個人圈在懷裏。
而顧舊年半垂下眼簾,卻沒有任何欣賞風景的心思,那從身後傳來的血腥氣息,讓她心如刀絞,恍如有什麼東西在心底不斷地攪動著,一次一次的抽痛。
感受著那血腥氣息,讓顧舊年恍若置身於幽冥煉獄之中,耳邊是無數死去之人的悲鳴,招魂曲在嗚咽的風聲裏回蕩盤旋,抬眸是暮色染血的天空,腳下是數不盡的屍體骸骨,場麵悲愴而又慘烈。
她幾乎是戰栗的忍受這樣血腥氣息,閉上眼便是如此殘忍的畫麵,哪怕是睜開眼,在顧舊年眼中,半城的詩意春光也似乎是染了點點血色,慢慢的浸透下去。
無論是多少次,隻要明深接近她,顧舊年都會戰栗顫抖著,對於顧舊年來說,世界上最慘烈的刑罰,不是來自於肉體上的折磨,而是從靈魂深處被拉入地獄的痛苦。
“舊年……”明深的身子微微前傾了一些,他的胸膛幾乎完全的貼在了顧舊年的後背,唇間的溫熱氣息吐在顧舊年耳畔,手臂也收緊了一些,將顧舊年攬入懷中。
隻有在這種時候,明深才能意識到,顧舊年已經是屬於他的人了,和那個人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顧舊年纖細的手指攥緊衣袖,骨節用力到幾乎發白,然後忽地開口了,道:“讓我下來。”
“怎麼了?”明深修長的眉毛一揚,口氣就有些沉鬱了下來。
顧舊年隻是僵直著背脊,薄唇緊抿,卻是一言不發。
明深臉上掠過一抹陰霾之色,他恨不得將顧舊年自此揉進骨血之中,再也不能分離,就算是那個人來,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可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好……”他的眸子裏隱現一抹黯淡的神色,無論他怎麼做,顧舊年卻依舊要對他疏離至此嗎?他到底是哪一點不如那個人……
他從馬上躍下,張開雙臂,看向顧舊年,道:“下來吧,我接著你。”
顧舊年眉間眼底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像是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她從馬上下來,卻沒有落在明深的懷裏,她感受那血腥氣味越來越濃烈了,即使是隔著一點的距離,也依舊能感受的到。
明深看著顧舊年對他疏離冷漠的樣子,心底就湧起了莫名的情緒,然後隻能強行咽下一腔的惱恨之意,嗓音依舊低沉溫柔,眸子裏卻暗潮洶湧:“舊年,我們走吧。”
他隨手將韁繩交給身後的隨從,然後與顧舊年並肩向前而去。
明深和顧舊年雖然身著錦緞華衣,但是在皇城之中遊走,相比其他的行人而言,竟是十分的簡樸,身後也隻跟了兩名隨從,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小官小吏家中的青梅竹馬把臂同遊。
可即便是如此,也依舊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隻見那白衫男子麵龐如玉,氣勢淩然,如劍一般的修長眉毛斜飛,線條分明的眉骨下,是一雙清冽透徹的眸子,薄唇含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冷意,一股肅殺之意便撲麵而來,也隻有在麵對他身旁那位明粉色衣衫少女時,才有著溫柔深情的一麵。
而那明粉色衣衫的少女,麵容精致的宛若瓷器一般,卻也如瓷器一般的沉靜寂美,就好像是束之高閣的人偶,隻能遠遠的觀賞著她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的神情。那白皙的麵容裏透著一抹無力的蒼白,眸底深處沒有絲毫波瀾,若不是她現在還在街上走著,隻怕落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會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個做工精致的人偶。
街市繁華,人潮如織。
隻是看著街上的景象,便也能知道如今的國家是如何的繁榮昌盛,行人傳來的歡聲笑語譜寫著這一朝一代的盛世華章。
顧舊年忽地站定,臉上就露出思量的神色,她看著街市的喧鬧,一股熟悉的感覺就湧上心頭,和落雲宮中的錦繡相比,她隻有站在街市之上,才能尋找到那一點點真實存在的感覺。
那是屬於顧舊年的回憶。
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青衫男子一隻手牽著青色衣裙的女孩,另一隻手裏握著半卷書紙,兩人信步走在街市之上。
那青色衣裙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顧舊年,隻不過這時的她看上去約莫隻有七八歲的年紀,但是麵容姣好,隱有將來風華絕代的模樣。
夕陽西下,兩個人的影子不斷地拉長,青衫男子就這樣一直地牽著顧舊年,從街頭走盡巷尾……
然後兩個人的身影,就被牆壁投下來的陰沉影子貪婪地吞噬下去,即便顧舊年如何的回憶,也看不到分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