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爹家門前有一口荷塘,其實是水庫的一部分,碰到水位上漲,水就通過涵管注滿這一片窪地,形成一口季節性水塘。每天晚上,塘裏的青蛙呱呱叫喚,開始時七零八落,不一會兒就此起彼伏,再一會兒就相約同聲編列成陣,發出節拍整齊和震耳欲聾的青蛙號子,一聲聲鍥而不舍地夯擊著滿天星鬥。星鬥戰栗著和閃爍著,一寸寸向西天傾滑,直到天明前的寒星寥落。
有時候,青蛙們突然噤聲,像全鑽到地底下去了。
仔細一聽,是水塘那邊的小路上有人的腳步聲。奇怪的是,不久前也有腳步聲從那裏經過,甚至有一群群娃崽打鬧著跑過,青蛙怎麼沒有停止叫喚?
慶爹說,老五來了。
我後來才知道,老五是個抓蛤蟆的。
我後來還知道,老五這一次盡管不是來抓蛤蟆,既沒有帶手電筒,又沒有帶小鐵叉,但蛤蟆還是認出了他。
這真是怪事。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還真不能相信青蛙有這種奇能。它們居然從腳步聲中辨出了夙敵的所在,居然迅速互通信息然後作出了緊急反應,各自潛伏一聲不吭。它們不就是幾隻蛤蟆麼?現代人用雷達、電腦、手機、激光、群發裝置也勉為其難的事情,幾隻蛤蟆憑什麼可以做到?
老五的腳步聲過去以後,青蛙聲又升起來了。不管我在塘邊怎麼走來走去,它們都不理睬我的疑惑,哪怕我重重跺腳,它們也一聲聲叫得更歡。我在黑夜裏看不到它們,但我能想象它們臉上那種對低智能人類的一絲譏笑。
這些智蛙確實是很有些智慧,以至能聽聲辨人,判斷安危。但這樣的智慧可不是與生俱來的,是在無數次的生死考驗中獲得的,是用無數條“笨蛙”的生命換來的。
人猶蛙也。人群裏的那些“智蛙”,他們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得意處不忘形,吃一塹即能長一智,所以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逍遙於人生的池塘;而也有像“笨蛙”一樣的蠢人,他們隻顧陶醉在自己彈奏的樂曲裏,卻全然不知危險已近,殺機來臨,結果也必然是糊裏糊塗做了人家的“盤中餐”,實在是“於‘蛙’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豈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