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冥冥已心動(1 / 3)

“九州”秉承了中國古代建築風格,按照樓亭的形狀建造而成,中心是密閉的廂房,周圍是可以觀景的四麵通風的座椅,客人既可以選擇在相對獨立的空間裏觥籌交錯,也可以到開放的廊道裏聽風賞月。

拍攝過半,王導選在這裏犒勞劇組的各位。

於淼剛進大廳,就有穿漢服的服務生出來迎接,聲音柔和態度恭敬,搭配著不知哪裏傳出來的古琴聲,倒讓人錯覺自己到了那個吟詩誦月、金戈鐵馬的年代。

她報上王導的名字,被領至二樓的廂房,隔著門就聽見裏麵的熱鬧歡騰。她深吸了口氣,對著門邊的鏡子整理了下衣服,確認無誤後,露出笑容,才推門進去。

隻是剛看一眼,她之前做好的那些心理準備立即土崩瓦解。

包廂裏不僅有劇組裏的人,還有其他於淼認識的明星,但都是些點頭之交,有些合作過的,也沒有什麼過深的接觸,可他們分明是陳森新片的劇組成員,難道……

於淼心下一顫,往旁邊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瞬間倒了胃口。

王導感覺到包廂門口有冷風灌進來,首先看過來,見是於淼,笑著打招呼:“於淼,你來了啊。”

於淼也明白,這時候再想借口離開已經不可能,隻得笑著迎過去,盡量忽視他旁邊坐著的另外一個男人:“王導。”

王導笑道:“你身體不適,還以為你不來了。”

“哪裏,王導請客,我怎麼敢駁了麵子。”

王導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陳森已經接過話頭,開玩笑道:“老王啊,你可別聽於淼這麼說。實際上啊,她可不是因為你來的。”

王導看他一眼:“哦?”

陳森哈哈一笑:“老王你想想,這‘九州’的招牌誰不知道?於淼呀,一定是聽說聚餐在這兒,才緊趕慢趕地過來吃飯。人家奔著好吃的來,可不是看你這導演的麵子呢!我說得是吧,於淼?”

此話一出,全場笑聲一片,於淼也跟著笑了笑。她沒有接話,隻是悄悄地往王導那邊挪,盡量與陳森隔開些距離。

一片笑聲淡了,王導才開口:“老陳,你和於淼認識?”

陳森抿了口酒:“是啊,老相識了!”說著又往於淼身邊靠了靠,還送了杯酒過來,“要我說,這麼多年過去,咱們仨能相聚在這兒也是一種緣分。來來來,我們一起幹了這杯。”

他率先喝幹了手裏的酒,王導笑著勸他:“於淼的手臂前不久才受了傷,這酒就算了吧……”

陳森一笑:“是嗎?那可真是不巧,難得重聚,卻沒有辦法痛快暢飲一番……”

於淼聽著他拖得老長的餘音,知道這是刻意做給她看等她表態的,心裏也有些無奈。旁邊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要是她真不喝,這“拿喬”“架子大”的帽子可就扣了個十成十,她可不想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樣想著,酒杯已經接了過來,明晃晃的液體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對她來說卻無異於穿腸的毒藥。

“哪裏有那麼金貴,少喝點還是沒事的。”她對著眾人笑笑,然後一口飲進。濃烈的酒精順著喉嚨滑下去,整個腸道都火辣辣地燒起來。

很快,胃就開始隱隱作痛。

“於淼姐,來,我敬你一杯。”陳森手下的藝人端著杯子過來,於淼記得她,今年剛出道,已經在陳森的劇裏得了個女二號的角色。

她剛要拒絕,陳森就開口:“於淼啊,這可是我剛帶出來的新人,以後還要靠你多多提點呀。”

無奈之下,又是一杯酒下肚。

有一就有二,緊接著就是洪水猛獸之勢。陳森大手一揮,他們劇組裏那一幫演員就乖乖地拿著酒杯過來,白的紅的烈酒換著來,毫不吝嗇地往她手裏送。

沒多久,於淼就在對方的猛烈攻擊中敗下陣來。她抽空看了眼王導,對方也已經被幾個製片人圍住,根本脫不開身。

觥籌交錯間,於淼眼前已經冒出許多小雪花,趕緊往旁邊的椅子上靠了靠。她放下酒杯,感覺到一隻肥嘟嘟的爪子摸上自己的腰間,有意無意地撫摸揉捏。

她胃部一陣翻滾,回頭就見陳森咧著嘴看她,一雙小眼睛裏帶著毫不掩蓋的情色意味,看來是篤定她不會在公開的場合跟他鬧翻,才做得這樣肆無忌憚。

於淼心念一轉,已經有了計較,扒下腰間那隻鹹豬手,湊過去附在他耳邊道:“陳導,我知道這‘九州’裏的酒不錯,不如我帶你去找些陳年佳釀來……”

陳森似是有些不相信她,卻在她魅惑的笑容裏放下心來,攬著她的腰一個勁兒地說:“好,好,這就去拿酒。”然後也不顧包廂裏的其他人,急急地拉著她出了門。

包廂外清涼的空氣湧來的一瞬間,於淼深深地鬆了口氣。原本三四分的醉意徹底散了,胃裏翻江倒海的疼卻更加肆意。但是不管怎麼說,屋子裏那群敬酒的冤家總算是擺脫了,接下來她隻要解決了身邊這個老色鬼就可以徹底脫身……

陳森早就按捺不住,伸手攬過於淼的細腰,在她身上來回撫摸,惹得她一陣惡寒。

“陳導,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就先走了。”於淼盡量笑著開口,一邊努力掙脫陳導那隻肥手。

陳森也料到她會臨陣脫逃,眼睛一瞪,更加淫笑著湊到她跟前,在她耳邊吹了口熱氣:“寶貝兒,這麼久不見,沒理由這麼掃興吧。來,跟我去包間裏坐坐。”

“不了陳導,下次吧……”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他說著就要把於淼往一旁的房間裏拽。

於淼猛力掙紮:“陳導,我真的是有急事……”

這次陳森理都沒理她,直接抓著她的手腕連拖帶拉地把她弄進了房間,連平日裏那些表麵功夫都徹底拋了,鐵了心不放過她。

“陳導,請你自重!”於淼見他這樣,也氣急了。她隻知道這個導演經常潛規則女演員,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生拉硬拽不放手的事情,他一個大男人把她拖進來,她卻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眼見著房門就要關上了!

“這好酒可是於小姐讓我來拿的,哪裏有自重一說?”陳森笑著傾身過來,扣住她的手腕,沒用什麼力氣,就徹底製住了她的掙紮。

於淼胃裏猛地一抽,痛得她直掉淚。

她看也不看猛地一腳踩出去,聽到陳森慘痛的叫聲,知道自己踩對了地方,趕緊脫身逃到了門口。

“陳導,我是尊敬你,當年要不是你,我也進不了演藝圈,成不了今天這樣的明星。但是,你也不能借著這個強迫我!我已經打電話給經紀人,電話錄音你也知道,如果今天我沒回去,那這裏可能會熱鬧一番!”她舉著電話,撥號第一個鍵就是陳謹。

陳森被她踩得不輕,聽她這樣威脅也怒了:“哼,你現在這是翅膀硬了,敢撲騰了?”

於淼強忍著胃痛晃晃手裏的手機:“你如果不信,可以試試,我的經紀人已經在電話那邊守著了。”

說完也不再理他,拉開房門就往外衝,連走了好幾步都沒敢停,直到周圍都安靜下來才小心地回頭,幸好陳森沒有追過來。

她鬆了口氣,整理好身上因拉扯而淩亂不堪的衣服,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而這一幕,正好被歐廣澤撞個正著。

他耳邊還放著電話,裏麵是艾飾工作人員恭敬的聲音:“歐先生,很抱歉,無法確定您需要的手鐲是哪一款,是否將所有款式都打造一份,給您送過去呢?”

他卻好像已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眼裏心裏隻有那個衣衫不整從包間裏出來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僅僅是看到那個場景,胸腔內已然被憤怒滿滿占據,堵得他難以呼吸。

而這還不算完。

緊接著,房間的門又開了。他靠在牆邊,看著那個人稱陳導的人一臉不悅地走出來,還小心地看了眼四周,像是擔心被發現一樣,眼睛裏還沒散去的猥瑣尤其讓人作嘔。他很快想起來,之前的酒會上,也是這個男人光明正大地占於淼的便宜,偏偏那女人還一臉笑意地跟他周旋。

難道……這個男人就是她那所謂的後台?

耳邊傳來電話裏工作人員的呼喚,“歐先生、歐先生”地叫著,讓他想到另一個這麼叫他的人,一肚子的怒氣仿佛找到了出口,一股腦發泄出來:“不知道是哪一個?我雇你們是做什麼用的?無論如何你們自己想辦法,三天內我要看到手鐲!”

利落地說完,掛斷電話,他才驚覺自己的怒氣居然已經徹底爆發出來,完全不像平時的自己。他氣惱,大步往外走,甚至還沒想明白追上那女人之後要問些什麼,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而幾分鍾後,他暗自慶幸,沒有甩手離開真是太好了。

清冷的空氣中,他遠遠就看到那個女人縮成一團,倚在“九州”門前的路燈旁,如果不是他認出了她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會想到那裏有個人。偶爾開過去幾輛車,強烈的車燈掃過,那一團看起來更像是路邊的垃圾桶。

他踱著平穩的步伐,狀似不經意地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卻在看到她那張慘白的臉以後,徹底失去冷靜。他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裏,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清冷的聲音裏帶了些許顫抖:“你怎麼了?”

她額上已經布滿了汗水,胃部的痛楚擴散到全身各處,整個人都蔫了。空氣濕冷,她額上的汗很快涼成一片,這樣的感受太過熟悉,以前餓著肚子又不敢回家的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大雪天裏在外麵凍得要死,卻偏偏一身是汗,怪異得很。

歐廣澤的聲音模糊地在耳邊響起,朦朦朧朧的,飄浮在空氣裏,她卻怎麼也聽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隻能繼續笑,傻笑傻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這淚水她憋了不知有多久,隻在演戲的時候任它自由流淌,一片又一片地泛濫成災,絲毫不需要眼藥水。她記得橙子曾經笑她,公司給的定位根本就錯了,她才不適合什麼甜美少女,她更適合的明明是灰姑娘,隻有灰姑娘才會有無盡的淚水和傷痛。

她想,就這樣哭一會兒,也好。

安靜的夜晚,身後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九州”,而她卻蹲在冰冷的街道旁,周身隻有一盞路燈帶來些許光明。這樣的違和感,才是真實的現狀,是她生活的寫照。

這樣想著,她不再徒勞地試圖止住淚水,任由它更加肆意地奔流而出,沾濕整個衣襟。

“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歐廣澤看著她,眉頭緊蹙。

她整個人倚在他懷裏,雙眼無神,時哭時笑,丟了魂似的。他從沒見過她這副樣子,方才滿腔的怒意早就消失殆盡,留下的隻是對她的擔憂。

他推了推她,卻發現她整個身子都軟軟的,幸虧他及時伸手,才不至於讓她倒在地上。

歐廣澤還是第一次見她哭得這樣放肆,失了魂一般。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都是堅強冷靜的,無論他給她怎樣的壓力和打擊,她都淡然地回一句“知道了”,然後繼續演戲。

這樣一路過來,他已經習慣了她處變不驚的樣子,卻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麵,柔軟,脆弱,讓人心疼。

月色如水,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哪裏不舒服嗎?”

她隻是一味地哭,不回答他的問題。還是他從她捂著胃的動作和旁邊地上一小攤紅色液體上看出了端倪,打橫抱起她奔向車子,一路疾馳開向醫院。

歐廣澤看著手裏的報告單,上麵一長串專業術語及各項指標,總結下來就是簡單的三個字——胃出血。

他抬頭去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白色病號服和床單的襯托下,她整張臉顯得格外沒有血色,了無生氣的樣子和平時化了妝後的嬌美不同,惹人憐惜。

他想到那份於淼的調查報告,她在演藝圈混跡了十年,終於躋身一線女星的行列。

人說十年磨一劍,她用十年光陰,成就了如今的名氣與地位。於他不過是伸伸手指就能摧毀的東西,卻耗費了她十年。

她對成名好像有著格外的執念,她從沒說過卻也毫不掩飾。他總以為她不過是為了錢、為了名,但十年了依舊這樣堅持,真的隻是因為簡單的欲望嗎?

他看不懂她,從來都不懂。

床上的人痛苦地翻了個身,蒼白的小臉一半掩在被子裏,剛好遮住嘴巴,隻露出半個鼻子和一雙眼睛。輕輕合上的眼皮下方是兩排長而卷的睫毛,燈光映射在臉上留下兩片陰影,淺淺淡淡的,跟她整個人一樣,纖細而脆弱。

他走過去盡量輕柔地給她掖了掖被角,想了想,又小心地把遮住她口鼻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壓在她下巴與脖頸之間——聽說捂著口鼻睡覺不好。

目光觸及到她的眼角,那裏還掛著未幹的淚痕,他伸手摸過去,涼涼的,腦海裏浮現出她哭泣時的樣子,肆意的淚水像決堤的河水一樣迸發而出。他第一次這樣手足無措,對象居然是這個女人……

順著她臉頰的輪廓,他小心翼翼地抹去淚痕,以防弄醒她。

她卻突然有了動靜。在他收回手的瞬間,她仿佛感受到溫暖的撤離,挪了腦袋跟上去,細嫩的臉頰在他溫暖的手上蹭了兩下。滑滑嫩嫩的觸感從他手心傳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向他的心尖,一陣酥麻。

他看到她略微動了動嘴角,沒有發出聲音,他卻辨認出口型——媽媽。

一時間百感交集。

身後傳來敲門聲,是護士過來領他去找醫生談詳細的治療方案和注意事項。

他又看了一眼病床上躺著的人,才跟著出了病房。其實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跟過去,畢竟醫生要見的是病人家屬。但他到底還是去了,也許是因為那聲她未喊出來的媽媽,也許是因為她今晚流了太多眼淚。

他認真聽著醫囑,如何調養、有什麼忌口一一記在心上,比自己生病還要上心。

隻是他沒想到,回到病房後,見到的是空蕩蕩的病床,上麵空無一人。

於淼拿著手機奔跑在醫院走廊上,腳下是光亮的地板,擦得太過幹淨,幾次讓她險些滑倒。

秋冬的夜晚露水深重,空氣說不出的冰冷。於淼穿著病號服,外麵簡單套了件大衣。

很久以前她也這樣在醫院裏奔跑過,懷裏抱著奄奄一息的男孩。男孩臉色慘白,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鮮血一股股冒出來,順著慌張的腳步流了一路,染紅了路邊的小草,在月光下閃著妖異的光。

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時候如雷的心跳和痛苦的絕望,她以為他要拋棄她、離開她了,留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孤獨而寂寞地存活。

而現在,同樣的感受再次湧上心頭。

痛苦和絕望像是暴風雨前的烏雲,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讓她窒息難受,越是掙紮越被緊密地桎梏住。

夜色突然靜謐下來,連月亮都隱在雲後,氣氛更加凝重起來。

於淼坐在出租車上,心髒猛烈地收縮。

窗外漆黑一片,星星點點的燈光被黑夜吞噬,連些微的光暈都無法擴散出來,隻能苟延殘喘地發出細小的微光,正如她內心的希冀。

阿森,不要拋下我,不要……

她瘋了一樣跑去那個深山老林一樣的地方,那個她從不輕易提起的療養院。

院長一早就等在門口,一見她就簡潔明了地交代:“今天上午還好好的,中午小森突然說要找姐姐,我們就跟他說姐姐很快就來了。平時也都是這麼做的,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怎麼也安撫不了他。下午自由活動時間一過,就發現到處都找不到他。他常去的地方全都找遍了,沒有他的蹤影。我們沒辦法了,怕他出事,才給你打電話讓你趕緊過來。”

於淼焦急道:“這附近都找了嗎?”

“是啊,都找遍了。我們規劃出來自由活動的地方也有限,按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院長沒說完,於淼已經沿著小徑往前走去,旁邊有人趕緊攔過來:“於小姐,那邊是斷崖,通路已經被封了,過不去的。”

於淼心下一驚:“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