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中淡淡的水霧彌漫著,模糊著,幽幽的箏音從中傳來,那麼清逸,卻帶著傷徹心扉的痛苦,聽著那古箏聲,感覺心中似乎被那弦割了一條條的傷痕,又細又深,疼得直流血。
她——該是抱著怎樣的感情彈箏?
那宛若仙境的竹林深處,古箏、山石、泉水,有美男,還有美女。
一個淡雅的女子簡單地披了件鬆鬆的白色衣裳,用青色的絲帶束了長發,斜著身子坐在石頭上,膝上放著一架深色的古箏。長發及腰,散散地披著,氣色是格外的好,唇紅齒白,特別想讓人犯罪,然那清靈靈的眸子卻透著幾分空洞,沒有神采。
慕樺看著她,心中的憂愁不覺擴大幾分,他很明白她此時的心情,此刻此刻,她無非隻是在逞強,想起剛剛救醒她的那一刻,那哀戚的神色,並沒有逃離死亡的愉悅,反而沉重。
他轉眸看向竹林深處,那裏立著一座石碑,碑上是蠅頭小楷刻上的名字,慕樺走過去,輕輕撫著,那是她最愛的文字,也是他最愛的她最愛的文字。
詩韻,那是個叫阮詩韻的女子,他最愛的女子。她要他好好的活著,這是她唯一的願望了。
想起那一日,他抱著她縱身跳下這雪淵,決絕而清冷,他甚至沒有想到他還有個親人等著他,他的眼裏心底隻有叫阮詩韻的女子。他雖為神醫,卻無法救治他最愛的妻子,所以他痛恨自己,甚至痛恨自己會醫術。
想到此,慕樺閉了閉眼,將那一抹凝神思緒盡斂。
世界上真的沒有起死回生的醫術,窮其所有找尋的聖靈石也根本不存在,所以他才會如此絕望地抱著死去的妻子跳下雪淵,將自己的親人拋棄了。
“慕神醫。”正在撫弦的手指突然停下來,心不在焉地呢喃著,空洞的目光淡淡地回轉,望著聲源,眼盲的唯一好處便是鍛煉了耳力,所以才察覺出有人靠近,而且知道是誰。“你又在想她了?”
慕樺亦是一襲白色衣裝,那淡然的素簡掩不住身上的輕靈氣質,他輕步走到她身邊,斂盡心底的情緒,淺笑了下,開口道:“雲沫,你該用藥了。”
她,便是雲水嵐。
雲沫,是她告訴慕樺的名字,她是這塵世的一抹泡影,本該消隕的生命卻得以衍生,縱使凡塵總總,身心皆已頹廢,所以她喚自己沫,像空氣裏的泡沫一般。
而他,那個叫維清寒的男人亦是如此,維清寒,字宇文,她喚他羽炆。維清寒已經不在了,留下的是她的丈夫,一個名叫羽炆的新生命,一抹沒有火焰的微光。
“慕神醫,宇文怎麼樣了?”她就這麼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話來,手指輕輕撫在古箏上,聲音一點點沉落:“羽炆他——”
雲沫用手指勾住琴弦,細細的琴弦直接勒到肉裏,語氣悲哀非常:“老天為何如此殘忍。”明明該死的是她,卻連累了他傷重至此,和氣悲哀啊。
“雲沫,生死由命不由人,他內傷加外傷都非常嚴重,而且失血過多,功力耗費嚴重,能救活已經不易,但是你也不要如此悲觀,他雖然昏死不醒,不代表他永遠不會醒來,你該相信他是會因為你而醒來的。”慕樺鎮定地道,不厭其煩地再次重複這樣的對話。
“因為我?”雲沫不解,無神的眸望著虛空裏的霧,淡然的情緒就像不存在一般。
“他從落下深淵便一直護著你,到我發現你們從來不曾放手,說明他是有潛意識的,即使傷重如他,卻依然知道護你周全,也許,他會因為你而醒來。”
“那我該怎麼做呢?我這樣能為他做什麼呢?”雲沫撫上自己的臉,未觸及眼睛的手隨即又垂了下來。
“雲沫,不要擔心你的眼睛,這隻是暫時的,因為落下雪淵時撞到了頭部,血塊堆積阻塞了血脈,等到血塊消失了,你的眼睛便會恢複的,不要擔心。”慕樺平和地道。
“那他呢?”真的能好嗎?雲沫喃喃著,一隻手臂垂下,另一隻手越來越用力地抓緊琴弦。細致的皮膚終究承受不住壓力而破掉,涓涓的鮮血流溢而出,不知道怎麼了,她好看的唇角也有些血紅。
“雲沫——”慕樺上前,抓住她的手,將古箏拿到一邊,拉起她,“不要這樣,你還要喚醒你的丈夫,宇文他需要你,你不能自暴自棄。”
“慕神醫,我沒有。”雲沫冷靜地道,“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我知道了。”慕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拉著他離開的步子未停,繼續道:“我是不是該後悔救了你們?”
“也許你剛剛可以後悔,但是此刻,請你不要後悔。”雲沫堅定地道,“我會好好的,我也相信慕神醫一定可以救活羽炆,我突然發現,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而那流過的血也終將隨著時光淡忘在雪埃裏,現在,我是雲沫——新生的雲沫。”
慕樺停下腳步,回眸認真的望著她,這個女子自醒來那刻起便言語了了,隻是淡淡地吐了自己的名字,跟丈夫墜落雪淵,便再無其他,但是從她的箏音裏可以聽出很多很多的故事,那冗長而耐人尋味的以往,落寞裏透著悲涼的味道,她不說,他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