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後十五日,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紅花綠柳,桃李成蹊。嫩草淺長,新燕啄泥。
夾岸的桃花蘸水而開,緋紅淺粉,層層疊疊。一個頭上簪著鬆挽著如墨般長發的女子,豔若桃花,隻是這一刻,她沒有半分欣賞春意的心境。
不知不覺間,天空中飄起了綿綿春雨。徐徐緩緩,淅淅瀝瀝。那雨落到少女身上,透明冰涼,仿佛是那桃花花瓣被碰落一般,輕薄刺癢。有丫頭拿著油紙傘遮雨,她卻微微搖了搖頭。
她走得很慢,隻覺得踏在溪水旁的鵝卵石上,足下厚實卻輕盈。
“小姐——”丫頭低喚一聲,卻無法阻止她的任性。
她“哦”了一聲,一麵想著心事,一麵往前走去。
那女子走著走著,竟一時來了興致,幹脆把頭上的銀珊瑚白玉珠簪子拔了下來,任一頭潑墨青絲垂落在臉側,站在池塘邊,隻覺得風吹竹葉青絲流動,半蹲了下來,將手伸進那池塘裏撥弄著。愜意的清涼順著指尖層層疊疊地傳遞她到心裏,望著池塘裏自在遊曳的錦鯉,不禁輕輕笑了出來。
一個俊美的男子走出書房,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側對著他,散著長發,露出一截如雪的皓腕,咯咯笑著。清澈的臉龐上沒有敵意、沒有戒備、沒有疏離,隻有滿心歡喜的純澈。她就像個孩子一般,那麼天真、那麼喜悅。他沒有見過她這般的模樣,一時望著,便癡了。
她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偷偷看她,隻是肆意地撥弄著玉質般的水麵,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笑靨。男子望著望著,隻覺得心裏有三分喜悅,七分酸澀。他心甘情願地用他的一生來換她此刻的笑容,可他清楚,若她知道他在一側,是不會露出這般的笑容的。
那麼,不要去打擾她,就這樣遠遠望著,可是,天下雨了,他舍不得呢。男子大步向前,向那個女子走了過去。
偶爾有鳥雀輕盈地飛過,滴溜溜的眼睛望著翼下澄澈的少女,和深深凝望著正一步步靠近她的男子。它們的好奇化作幾聲啾啾的鳴叫,散在微起的薄霧裏。
竹葉微微顫動,像是什麼人在輕輕吟唱著不知名的曲子。
風帶著暑氣吹過她的長發,吹過他的衣角。綿密而灼熱,帶著體溫和香氣。她垂頭望著水麵,卻仿佛聽見隱隱的呼喚——
“嵐兒——”
嵐兒訝然地四下環顧,目光直直地對上他。樹影斑駁,映在維清寒的身上,青色的絲質袍子獵獵地飛揚,仿佛就要隨風而去。他的麵目浸在樹蔭裏,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亦不知道他在那裏看她已經多久,那步步走來時喚著的那聲“嵐兒”是不是他呢?
白嵐的心仿佛是身旁波光粼粼的水麵一般,不能平靜。恍然想到自己還肆無忌憚地蹲在水邊玩水,她連忙站起來,卻不料因為蹲得久了,一時隻覺得腦袋裏一片混沌,踉蹌了幾下就直直地往水裏跌去。
“嵐兒!”維清寒驚得叫了一聲,飛身過去攬住她的腰肢。他身法極快,幾個起落便已經到她身邊,穩住了兩人的身子。嵐兒楞乎乎地張著一雙明媚鮮妍的眼眸,看著他迫近,看著他抱住自己。
他離她很近,近的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溫度。這麼近看他,才覺得他真是長得好看。星眸劍眉,鳳眼微瞑,唇紅齒白。他的眼睛裏有一絲慌亂和焦灼,不過那隻是一瞬,片刻之後,便化為一種綿密的深邃,仿佛可以勾魂攝魄,讓她的視線分毫也挪移不開。
仿佛是過了良久,她漿糊般的腦袋才起了一絲清明——她她她,她又要挨罵了呢。
白嵐連忙掙脫出來,臉上僵硬地道:“相,相公。”
“——”維清寒眼睛裏帶著三分笑意一分失落,淡淡搖了搖頭。一縷碎發從發髻上落下,垂在清雋的臉龐,讓他的氣韻多了三分落拓的意味。
嵐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突然想起他剛才叫她用的稱呼,冷冰冰地問:“嵐兒已經死了呢!”
維清寒眯了眯眼睛,不意外地看到眼前遠比往日單純可愛的女子酡紅了臉。
白嵐憤憤地道:“你不要老是叫這個名字好不好。這樣讓我很無措的好吧。”他一喚她,她心底便癢癢的,有些難受。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這嗔怪的語氣不但沒有威懾力,反而有些撒嬌的意味。他沒有點破,隻是眸光炯炯地看著她。
白嵐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了他的眼光,訕笑了一下:“相公,我們回房吧。”
維清寒淡淡笑了笑,目光依舊放在她身上,帶著曖昧的溫度。卻有些許責備,“怎麼又不聽話了?一個人跑出來,下雨了不知道嗎?你身體才剛好禁不住一點風寒的——”
白嵐突然鎮定了下來,抬手綰發,簪上白玉珠,隨手挽住他的胳膊:“相公,我在房間裏呆著快發黴了,我隻是想出來透透氣嘛?這都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