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不知該說滑稽還是該說壯觀,反正大食聯軍的幾萬騎兵都發了瘋一般的向前衝,根本顧不上對敵。而歡送他們的,除了健羽衛鷹揚旅的震天雷,還有安西軍冷冰冰的弩箭。
而馬群衝刺的前方,正是怛羅斯河,漲水季節的怛羅斯河。
除了郭晞,誰也沒能料到今日之決戰竟是這樣一個場麵,無論是大食,還是大唐——這樣的潰敗太莫名其妙,這樣的勝利太奇妙莫名。
高仙芝站在小土丘上,拈須的動作已定格了一盞茶的時間,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焉耆軍負責殿後施放弩箭的軍官是宣節校尉洪文慶,大食重騎兵基本完蛋後,他並不敢立即撤去床弩、伏遠弩等重弩,畢竟緩衝帶已被重騎破壞殆盡,為防止敵騎卷土重來,他隻是讓單兵弩回歸兩翼。此刻,他眼睛斜睨著前方亂糟糟的一團,下意識的舔舔幹涸的嘴唇:“娘的,也看不清前邊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嘴巴幹得厲害,水帶少了……”
前麵一陣如悶雷般的馬蹄聲傳來,腳下大地開始微微顫抖。
似乎還帶來了一陣大風,洪文慶被風沙迷了眼睛,剛要張嘴大罵,忽聽到身邊小兵驚恐的聲音傳來:
“洪校尉,好……好多敵人!”
洪文慶一邊揉眼睛,一邊沒好氣的罵道:“老子不知道臭胡子人多?剛咱們不還殺了好幾千嗎!怕個鳥?”
“不是不是,真的……好多人,好多馬!”
“嗯?”洪文慶此刻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聲勢不對啊?他努力睜了睜一對兔子眼,頓時毛發直立,“我的個娘啊!”
哪有這樣打仗的?這到底是拚命還是逃命啊!
那小兵也看傻了:“洪校尉,他們這……是不是咱殺得太狠,找咱報仇來了?”
洪文慶瞪大一雙牛眼,嘴巴越張越大:“這這這……不對!這是馬驚了!快跑!”
眼看手下兵士們還在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試圖將重弩拆卸移走,洪文慶急得腳直跳:“操你奶奶的!停手!不要了不要了!再不跑就沒命了!”
幸虧留下了馬匹,原本是用作拖走重弩的,這下救了洪文慶一幫人。也算他們命大,再晚跑一會,就算時間來得及,這些馱馬也會被同伴感染發瘋,到時候任誰都救不了他們了。
洪文慶拚命抽打著馬鞭,領著四百多人堪堪逃出生天。
緊接著,正麵寬度達數千步的大食瘋馬群殺到了。前排騎術精湛的大食騎兵使出吃奶的勁猛提韁繩,可毫無作用,驚馬中即使有的看到了水麵想收腳,也不可能了,後邊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將一切都推下了河。
大食聯軍的後邊,暴露在外側有些機靈點的,眼看前邊死路一條,幹脆橫心一躍,朝邊上滾落,可安西軍的步兵早已等候多時,長槍馬槊吞吐之間就是幾個血窟窿。
河水湍急,最先墜河的人馬掙紮著冒了幾下頭,就被迅速衝走。隨著衝進河流的人馬越來越多,鬼哭狼嚎之下,倒是能不被衝走了。可是隨之而來的,就是安西軍、葛邏祿軍一擁而上的箭枝。為防止大食聯軍依靠落水人馬搭出一條路渡河,河對岸的拔汗那軍也終於有機會殺敵了。原本以為隻用看好糧草輜重的他們,從沒想過自己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屠殺大食人……
高仙芝下了嚴令,所有人不得吝嗇箭羽。於是但凡有弓弩在身的唐軍,都擠到了河岸,隔著不停用長兵器朝河裏捅刺的同僚,機械的對著河麵發射箭枝。這樣屠雞宰狗般的殺人,縱使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縱使心如鐵石麻木不仁,手也逐漸酸軟。河兩岸的大唐聯軍默不作聲,重複著一遍又一遍搭箭拉弦的動作,根本不用怎麼瞄準,沒有人能躲在河底不冒氣,隻要能動彈的,都逃不脫變成刺蝟的命運。
也有僥幸順流而下的活人,可是他們沒辦法上岸,郭晞已下令鵬翱旅、隼飛旅沿河而下——不為別的,安西軍、葛邏祿攻城數日,箭枝可能不夠用。
曾經清澈無比的怛羅斯河,如今已變成一條不折不扣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