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3)

簡陋的屋子,四周牆上盡是班駁的粉石,這是一座陳舊的下人房,女仆們都住在這邊的堡壘之中。此刻,這間四麵透風的土屋裏,牆角有一張矮小的床塌,上麵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子。

“阿瑪……額娘……大哥……”

“柳無恒……無恒……”

正值冷夜,火光在粉牆上跳躍,芯月喃喃低語,幽幽轉醒,睜開眼睛,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額心隱隱作痛,起身才發現背上也疼痛不已。仿佛沉睡了百年,身子連同四肢都有些麻木,她支撐著坐在塌沿,打量四周,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這裏是……瑞親王府……老天,她怎能忘記?這是自己住了近兩個月的奴仆房……

突然,幕幕影響閃過腦海,如閃電,如霹靂,炸得人一片昏亂。

柳無恒——那個男人是柳無恒,漠西族族長……可是,到底中間發生了什麼?三年不見,他搖身一變,換了身份成為柳漠西,竟然還換了副性子,冷靜默然不再。可是,說什麼民族仇恨?曆代王朝更替之下,都有反抗與犧牲者,難道這些都要怪罪於她這個大清格格嗎?

頭痛欲裂,眩暈襲來,芯月狠狠晃了晃頭,無數的影像一一浮現出來。

那一天,她八歲生日,旭日東升,金色光芒落在瑞親王府氣派的琉璃瓦上。瑞親王府裏張燈結彩,因她是乾隆最寵愛的格格,所有許多朝廷重臣都來祝賀。而她根本不喜歡那些人,自己悄悄躲進了後花園……

芯月緊閉著眸子,耳邊傳來記憶深處的聲音……再與一副副畫麵重疊……

“等等啊,格格……走慢點,格格……”奶娘和幾個小宮女在身後追著喊著。

她就是想嚇嚇她們,嬌小的身子跑著跑著,飛快地轉進一簇花叢中,然後蹲下身,讓茂密的花叢完全遮住自己的身影。奶娘和丫頭們轉眼不見了她,急得團團轉,而她卻閃動烏黑明亮的眼睛,捂著小嘴偷笑起來。等到那幾個人慌張地轉向別處尋找她,才嘿嘿笑著準備起身。

“啊……!”花叢旁散出來的一小截樹枝正好掛住了頭發,她著急一扯,原來梳妝整齊的把兒頭頓時被弄得亂七八糟。“可惡!”她咬牙罵道,正在此時,感覺到兩道異樣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巡視四周,突然抬頭,不期然撞進一雙漆黑不見得的眸子裏。

那眸子正嗪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望著他,一時愣住了忘記喚人來。眸子的主人年紀不大,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漆黑眸子上方是一對修長的墨眉,分明的五官透出一抹淡淡的英氣,隻是他的衣服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貴,隻是普通的青布衣裳。現在,少年正踩在大槐樹的枝幹上,一手攀著樹幹,一手還端著個什麼東西。

她料不到有人會在自家王府的院子裏爬樹,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還看到了剛才她狼狽的樣子,所以,一回過神,她毫不客氣的話語已經出了口:“該死的!你是誰?爬到樹上去做什麼!”

少年望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托起手上的那隻東西,朝她比了一下。她這才看清,他手上托著的竟是一隻剛出生的小鳥,她又愣了一會,“喂,你下來!把那東西給我!”

少年眉頭又皺一會,眼神裏多了種不認同。然後沒理會她,徑自再攀上幾步,小心翼翼地將小鳥放進屬於它自己的窩裏。

她卻要氣壞了,一大早被奶娘叫醒的怒氣,加上這莫名其妙的少年對自己的反抗,讓她小手叉腰,指著他瞪眼:“你聽不到嗎?本格格讓你下來,把那東西給我!該死的奴才……”

……

芯月握緊了手指,指關節一片泛白。

那個少年當時還不是王府裏的奴才,隻是徐總管的關係進來找活幹的。就在那天,她跟阿瑪指了他做自己的侍衛,他那麼冷漠,那麼疏離,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指了他……

現在她明白了,他的傲他的冷,讓她不福氣……

痛苦地咬著牙,芯月努力強迫自己從回憶中掙紮出來。

正想將最近的經曆與過去一一拚湊,理清思緒時,隻覺一股寒意傳來,門口厚重的氈毯輕輕掀開,,一抹纖細柔美的女子身影映入眼簾,那女子頭戴雪絨帽,小辮子精致可愛。

“你醒了啊?”紫笑露出兩個小梨窩,笑容甜美。

芯月看她不像奴仆裝扮,疑惑的眼中透出晶亮:“你認識我?”

紫笑明了她的心思,搖搖頭,把手中的湯藥放下,才轉身走到她跟前,笑意盈盈:“我叫紫笑,是這裏的醫女。”

見她笑得真誠,芯月稍稍放低了戒備:“你也是漠西族的人?是他讓你來的?”

他,自然是指柳漠西。紫笑沉默了片刻,梨窩若隱若現,“我……曾經也跟你一樣,不過因為我會醫術,所以他們也不把我當女奴了。族長見你生病,還受了傷,特意讓我過來……”

芯月凝思一會,似乎在思量她的話,然後微微扯唇,冷哼一聲:“他倒假好心了,是不是關心我何時償還血債,何時會死?”說到此處,她麵色逐漸緊繃起來,戒備之色小心地藏在眼底,畢竟身在他人囚中,眼前女子看似單純,但還是步步謹慎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