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3)

柳漠西……

這個名字讓她害怕,急欲逃離。他深邃的麵容載滿抑鬱,漆黑的眼眸布滿苦楚,她無數次見到他冷漠如冰的表情,最近卻越來越頻繁地見到他的痛苦。

為什麼逃不開?為什麼?為什麼命運偏要讓兩人糾纏,從京城到大漠,再到天山,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徹底解脫?下一次,她該逃向哪裏?疼痛一晃而過,蒼白美麗的麵容潸然淚下,一顆疲憊的心碎落,淒涼滿襟,拾不起來。

或許,一夜煙火塵埃落定,龍雲圖的事也解決了,她活在這世上便了無寄托。那麼,她該考慮的不是下天山後如何遠走,而是……為什麼活下去?

柳漠西沉默地走在風雪中,腦海中滿是她靜靜如煙如塵的麵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等我。”離去前,他沉重而堅定地對她吐出這句,看她烏睫半掩,眸光迷離,一絲微薄的冷笑輕輕漾於蒼白唇角,他知道,那抹笑才是她漠然的表現。

他走的,走幾步回一次頭,不在乎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弱點。最後一次回眸,白雪紛揚,漫天狂舞,他看不到她的容顏,有著刹那的幻覺。洞口那紅色的裘衣化為烈火,她烏發飛散,如冰絲輕舞在明光灼灼的烈火中,仿佛飛焰繞身,冰消雪融,美得極盡燦爛。

他眼睛突然發酸,目光穿破了雪霧迷漫的天空,將那抹極至扣人的美烙在心間。

等我。無論你為誰而等,我隻希望回來時,我能看到你,那麼……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會開心地告訴自己,你等的是我。

柳漠西在心裏默默無聲地說,胸腔一片熾熱,然後掉轉頭,穩穩地踏過雪地,留下深深的腳印。

長長的風衣,下擺被風掀起,雪花不斷地自身上抖落,肩頭卻白成一片。

不過,他的心奇異地不再那麼疼痛,隻是、呼吸緊窒了一些。

越往高處,地勢越險,仰望峭壁,形如懸梯,竟似陡直。

眾人基本分成了兩個族隊,大家行走半日,在雪峰崖下停下腳步,個個仰頭,一望山峰,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全身冷了半截。那峭壁雖非奇高,但宛如一根筆管般豎立在群山之中,陡削異常,別說是人,就算猿猴上去也是不易。

烏達眼眸一暗,心中半信半疑:”在這樣的陡峰絕頂之上,真懷疑會有寶藏……”

柳漠西嘲諷一笑:”你不是心念寶藏才來嗎?我相信芯月的推測沒錯,但是我很懷疑……當年的漠西族人為何要將秘密埋在這樣的絕地。”

大家仰望山峰,此時近觀,更覺驚心動魄,眼前滿峰是雪,若是冒險攀援,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要跌個粉身碎骨。好在這裏個個都是高手,沒人想過退縮。

仔細望去,那峭壁中間,其實藏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小路一直通上頂上,上麵的確似有崖洞,這個發現瞬間讓人又充滿了信心與鬥誌。

“族長……”紅多隆皺起濃眉,壓低了聲音不讓他人聽到,”上麵太危險了,你內傷未愈……”

“不必多說,此行勢在必得。”臨門一腳,隻差最後一步,柳漠西說什麼都不可能放棄。

“可是,烏達他們……怕是不安好心,他們人多勢眾,萬一對我們不利,我們難以抵擋。”紅多隆的擔心很有道理。

“事已至出,無法抽身,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實,柳漠西心頭如雷電空閃,眸中陰鬱迷亂,他有預感,與薩拉族的恩怨將會在這裏徹底結算。

藍霧祁就走在旁邊,似乎聽到二人對話,側頭道:”強敵不行,隻能智取。不過我答應過芯月,定要平安回去。”

聞言,如冷雪撲麵,涔涔涼意變成針芒,一點點將柳漠西的心挑得粉碎,挑起那心底深處藏著的冷漠孤傲。他剛冷的輪廓淡在迷離的雪霧中。自昨夜起,他便開始真切地嫉妒著藍霧祁,不止是嫉妒,更有不顧一切的怒氣。

藍霧祁,與之親如兄弟,明知自己對芯月真心可表,蒼天可鑒,卻三番四次與芯月做親密狀刺激自己。芯月,他永不放手,但這樣的兄弟,讓人如何自處?

“藍霧祁,你記住。芯月等的,永遠隻能是我!”柳漠西霸道地告誡他。

聞言,藍霧祁擰了眉心,紅多隆也擰了眉心。

芯月留守在雪峰嶺的洞中等候。

三日,三日之後,他們真的可以回來嗎?

一日過去,外麵風雪不但未歇,反而漸濃。芯月不再站在洞口處,她隻是安靜地坐在內洞的火堆旁,默默向上天祈禱平安。安格和大夫巴圖自然沒有什麼話說,兩人是沉默地守在一旁,巴圖偶爾為她把一下脈,看她風寒是否好些……

可是,每一次把脈後,巴圖都越發憂心。

芯月的七色花之毒尚未全解,毒氣侵體讓她本就單薄的身子更加虛弱,不過一日,她的小臉似乎又蒼白了些。巴圖知道自己族長的個性,生怕烏達回來見芯月這狀況,怪罪下來,但天山之上物資貧乏,所帶的幹糧極需要節約食用,就連那些弟子特意從山下扛來的木材也不能浪費半根,否則又寒又餓,任何人都無法支撐。

白天,他們不再點燃火堆,而是靠在洞邊忍受著陰冷的寒風,夜晚,才坐在火堆旁歇息。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第二日就像守了一百年。

芯月不時到洞口去看看,雙眸漫無目標地盯著雪花,目光有時平靜,有時淒迷。當她閉上眼眸,又將一切情緒隱藏在兩排密合的睫毛中。風中挺立著她纖細的身影,烏發、紅裘,再往上是一片模糊的神情,如層層隱在水霧的背後,看不清,探不透。

“格格,天要黑了,您還是進來坐著吧。”巴圖勸道。

芯月一舜不舜地注視著茫茫雪海,輕喃道:”哦……已經兩日過去了,再過一天,他們都該回來了。”

巴圖與安格不約而同攏起眉頭望向她,對於這個纖細瘦弱的女人,那麼高貴美麗,本該坐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裏享受錦衣玉食,可是,她卻頑強而執著地一路踏入雪域深處。夜晚冰寒的幽涼透骨而來,一切繁華與驕傲皆沒落,冷月隨波,寂然無聲,這位擁有大清王朝尊貴身份的格格,無怨無求。

對於她,他們最大的感受便是敬佩。無論她與自己的主子是什麼關係,當天山之上,她以自己羸弱的身軀頑強地爬過一座座雪峰時,他們的心都已經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歎。所以,留下來保護這位格格,已不是純然地聽從主子命令,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要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