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二(1 / 2)

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

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閑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

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越靠近南方,越遠離了梅雨,水上行舟,沿江又轉入運河,晝夜不停,正是逝者如斯夫,轉眼間周圍的風景都變了,到處一派桃紅柳綠,鶯聲燕語。空氣裏透著江南水氣特有的味道,微雨裏的小船,杏花下的燕子。一切都讓人懷念。

展昭站在船頭狠狠吸了一口氣,他已經有多久沒回過家鄉,已經久得一下子都想不起來了。開封府裏時間過得比任何地方都快,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從來沒有過望鄉的情緒,當然,家裏那群人也讓他不甚想念,思鄉情切,對他來說未免有點兒戲。

“展昭,什麼時候到你家啊。”白玉堂從船艙裏鑽出來,雨絲落在鼻側,他打了個噴嚏。

“到下個渡頭就是了。你可別著涼,”他又刻薄地加了一句,“出門在外沒人有空服侍你。”

“你當我那麼嬌弱。”白玉堂冷哼一聲,又鑽了回去。

船艙裏,包拯和公孫策拉了兩個乘客聚在一起鬥牌。鬥了個昏天黑地,四個人都粘了一臉的白紙條。那情形,好比四隻老猴子在洗澡,眼神呆滯地看著走進來的白玉堂。白玉堂眯起了眼睛,心想不知道這時候說出眼前這個人就是包拯,會不會影響大宋國運。公孫策忽然扯下滿臉的紙條塞進白玉堂手裏,昏昏沉沉地說了句:“接手,我、不行了……”就直挺挺地朝床上倒了下去。

不錯,自從旅行的新鮮勁一過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無聊。艙外大部分時間都是灰蒙蒙的河水,你就是看得再詩情畫意,它也不會給你變出朵花來,大不了就是幾片浮萍。包拯很慶幸自己把牌帶出來了,不然漫漫長夜,不悶死他不行。

就在船裏的白玉堂因為輸牌輸得連媽都不認得,於是大發雷霆地拔劍的時候,展昭還在船頭抒發他的豪情壯誌:“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

嶽陽還在遠方,他們卻已到了常州府。

回家,還是不回家,這是個問題。站在村口,展昭心情很複雜。他悶悶不樂地把包袱抱在胸前蹲了下來,於是白玉堂包拯公孫策就陪著他蹲坐在村口,不明所以。展昭望天,所有人跟著他望天;展昭看螞蟻,所有人跟著他看螞蟻。過了一個時辰,他們就在村口一寸的地方再也沒前進過。期間展昭的長籲短歎是一刻也沒停過。

活著,你見鬼的機會是一半一半,死了,你十成十會見鬼。

“阿昭?你怎麼回來了?”一個清亮高亢的女子聲音從村裏不遠處的地方傳來。

展昭抬起頭,所有人跟著他抬頭。他憋出一個便秘式的笑容,說:“六姐……”

“六姐?”其他三個異口同聲的音調向上,六道眼光齊刷刷地直奔展昭而去。

那女子抱著一隻小豬,一路小跑著來到展昭麵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阿昭,你長高了。”隨後很豪邁的一陣大笑直入雲霄。

“六姐,我離家的時候就這麼高了……”

“招呼總要這麼打麼,聽過就算了,認什麼真啊。”又是一陣大笑。笑得眾人忍不住往後倒。

展昭看看她手裏抱著的小豬,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這……這是第幾號了啊?”

“第四百十三號小花。”

“我離家的時候是第二十六號,中間那些呢?”作為全家唯一關心豬崽的人,他很不忍心知道真相。

“有的吃了,有的賣了,還有的……給二姐當餌去獵山豬的,給四姐玩死的,給老九折磨死的,給十一喂死的……”說完不停地往後跑,一邊倒退一邊喊,“我先回去通知姐妹們,你回來了她們肯定高興。”一轉身沒影了。

“小花?”白玉堂很疑惑。

“我們家的豬,不管公母老少先後,一律叫小花。”姐姐們跟一般姑娘有很大不同,即使取了名字也不會生出感情,該吃的吃,該賣的賣,該給養死的,也隻有讓它們去超生了。家裏豬圈的小花都用一二三四五的編號來叫,真虧她們還認得清楚。

“姐妹們,你有多少姐妹呀?”包拯問。這位六姐不羈的作風實在是讓他捏把汗。

展昭沉痛地看了包拯一眼,吞了一口口水,望著村子小徑好像望斷天涯,說:“我有十二個姐姐。”

女係家族,這就是他不想回家的原因。你有一個姐姐,那是幸運,有兩個,也可說幸福,有三個,這是煩惱人生……但是如果有十二個,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父母早亡,展昭身為唯一的男丁本應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剛學會爬的展昭就知道這是妄想,他沒變成昆侖奴就是上天眷顧了。他深知男兒當自強,不能在姐姐們的淫威下自暴自棄,於是他苦練武功,終於十七歲那年離家出走,奔向自由的江湖。直到闖出了一些名堂才重新回家,但是時移事異,這世道連烏鴉都有白的,展家姑娘們的唯我獨尊卻絲毫沒有改變,他隻是從家裏一個沒什麼用的小弟變成了能幹所有活,能承受所有壓力的壯丁。於是他再一次離家出走,這次他從十二個人的壯丁變成了開封府的壯丁。至於這次出走成功與否,就見仁見智了。其實從狼窩跳進虎窩,差別也不是那麼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