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梅點好香,跪在張玉海新添的墳前,用手裏的樹枝巴拉著眼前的燒紙。一陣小旋風突然吹來,吹得燒紙帶著火苗漫天飛舞,豫梅知道張玉海來了。豫梅乞求張玉海不要怪她,曉輝的走失確實是她的錯,是她沒有看好孩子,她怎麼能隨便把孩子交給外人呢,她怎麼能輕易相信外人呢,更何況李強本來就對她們家心存怨恨,雖然她一直想方設法彌補張玉海帶給他的傷害。對,要不是張玉海之前對李強他姐做出那樣的事情,她們娘仨怎麼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豫梅心裏對張玉海的悔恨漸漸變成了怨恨,恨他當初做那事情的時候為什麼不想想她們娘仨,想想這個家。現在曉輝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雖然出事的第二天劉誌田帶著她到鎮派出所報了案,可這幾年丟了的孩子沒一個找到的,豫梅真希望張玉海如果在天有靈還惦記她們這個家,就幫著她找找曉輝,讓他平平安安地回來。看著滿地的紙灰逐漸被風吹散,豫梅打開供台上的酒瓶,把那嗆人心脾的白酒在墳前撒了一圈。這幾天她的心就像是被這烈酒燒過一樣,又辣又燙。曉輝的走失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公公婆婆聽到消息後火急火燎趕過來,表麵上是詢問曉輝的情況並安慰她不要著急,要相信公安相信政府總會幫他們把孩子找回來的,實質上話裏話外都在責備她沒有盡到人母之責,還養了李強這個中山狼,如果她忙得實在顧不過來,孩子就交給他們老兩口來養,要是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她可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張玉海啊。豫梅拖著疲憊的心情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浮土,看著不遠處一樹樹花團錦簇潔白如雪的梨花,一陣輕風拂麵而過,花枝搖曳,落英繽紛。是啊,梨花都落了,春天就要過去了,而今年的春天卻一點都沒讓她感覺到溫暖,感覺到希望,甚至比去年的冬天還要冰冷,還要刺骨,刺得她脆弱的心髒針紮一樣的疼痛。梅蘭說她又瘦了,這樣下去身子早晚要垮的,不要說養活她和曉芸了,就她自個兒一人的生活恐怕都難以為繼。對,曉輝丟了她還有曉芸,曉芸雖說是個女孩子,可學習成績一直是拔尖兒的,將來要是考上大學也是給張家光宗耀祖的,這樣以後她到了那邊見到張玉海至少可以心安一點,張玉海至少也會多原諒她一點。想到這裏,豫梅又堅定了內心,趁著這個短暫的暮春,她得抓緊時間幹活兒,為曉芸以後上大學攢夠錢。“豫梅......?”“你是......?”聽著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豫梅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過身看著眼前瘦高的男人。男人戴著墨鏡,留著分頭,上身穿著淺色花襯衣,下身一條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皮鞋,怎麼看都不像是本地人。“豫梅,我是海軍啊,”男人摘下墨鏡,微笑地看著豫梅。“海軍......”聽到這個內心深處熟悉的名字,豫梅陌生地看著眼前這個跟心裏那個影像判若兩人的男人。“豫梅同誌,於海軍同誌向你報到!”男人給豫梅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海軍,你......回來了。”豫梅還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穿著打扮有些流氣的男人就是當年一身軍裝上戰場的於海軍。“是啊,豫梅,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於海軍看著這個憔悴瘦弱的女人,他也無法相信這還是當年麵若桃花笑容燦爛整個鎮中男生都為之傾倒的豫梅。豫梅家裏的事情他多少聽趙三兒說了一些,主要是張玉海去世和張曉輝走失的事情,他真沒想到豫梅的命這麼苦。那年他從部隊複員回家,看見豫梅抱著懷裏的孩子,滿臉幸福喜悅,原以為豫梅會這樣一直跟張玉海過著平安喜樂的日子,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事兒怎麼都讓豫梅給趕上了呢,怎麼都攤在這個單純善良的女人身上了呢。“海軍,你這個樣子,我還真不敢認了。”豫梅躲開於海軍盯著她的眼神。這麼多年他眉宇之間的英氣倒是一點兒沒變,還透著籃球場上那股年輕的衝勁和參軍揮別時那保衛祖國的豪壯。“是嗎,”於海軍輕輕笑了一聲,“豫梅,我覺得你這些年倒是沒怎麼變,光看背影我就能把你認出來。”“海軍,你可別拿我開玩笑了。”豫梅知道於海軍是在恭維她,像她這樣整天家裏地裏幹活兒的婦女,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怎麼可能還跟二十來歲的大閨女一樣呢。“豫梅,你看你,還是這麼謙虛。在我心裏,你永遠是咱們楊樹鎮長得最漂亮的。”於海軍盯著低著頭的豫梅,看著腳下吹來的片片花瓣,他想豫梅就像這繁花盛開的春天,風姿依舊,早已讓人們忘記了時節的更替,淡去了歲月的風吹雨打。“誒,海軍,你怎麼趕這個時候回來呢?”在豫梅的印象裏,這些年於海軍好像就沒回來過。於家裏應該沒什麼人了,由於他家成分不好,在那個動亂的年代沒少挨批鬥,熬下來的應該就剩下於海軍一人了。“哦,這不咱們楊樹鎮正在建設開發區嗎,我看到新聞就趕回來了,看著自個兒能不能幫著幹點兒什麼。”於海軍看著不遠處梨花叢裏若隱若現的兩間平房。“海軍,你還住在那裏啊?”豫梅轉過身順著於海軍的眼神望過去。那個年代於家被迫從楊樹村搬出去,就在這亂墳崗子臨時蓋了兩間平房暫時安身,順便避一避風頭。“哦,我現在住在市裏的賓館裏。這兩天閑著沒事兒,順便過來看看,過幾天準備找趙三兒幫著把這兩間老房子拾掇拾掇,裏麵還是能住人的。”於海軍若有所思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