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年
“老三哪,快去看看水開了沒,小四兒,這窮孩子咋還玩兒呢,瞧瞧大人們都忙成啥樣了!和你大哥把泔水到了去,一天就沒個整形。”
“倒泔水?行,我要跑腿兒費,倒一桶5個銅板!”
“你啊你啊,就是慣壞了,還和奶奶談條件呢!”
“奶奶!你哪是寵我啊?你咋不說二哥呢,你看他,老坐在哪兒嗑瓜子,也沒見你說他兩句!”
“就是,四兒說的是啊,奶奶,你就偏心吧你就。”老三也跟著發牢騷。
“喲,還就使喚不了你倆人了,啊?你倆翅膀硬了哈,敢和奶奶頂嘴了?還要不要壓歲錢了?該幹啥幹啥去!”大娘瞪了倆孩子一眼,倆人才不情願的把屁股從榻上挪了起來。“媽,您別理他們,小屁孩,人事兒不懂。”
奶奶見倆孩子都走了,才歎了口氣,“唉,不是我偏心,是老二命苦啊。這孩子……”
“是啊,這孩子,和個悶葫蘆一樣,什麼話都憋在心裏,更讓人心疼哪。娘,孩子們都小,長大了會懂的。”
正屋,老二專心致誌的做著分離瓜子仁和瓜子皮的工作,嘴裏還不停的數著,“48、49、40、41、42咦?不對,數岔了,”然後又把手心裏的瓜子仁倒在桌上,“1、2、3、4……”
“大哥,二哥咋一直數呢?過年這幾天,老是一個人坐那兒,把磕好的瓜子仁數到50,再一口吃掉,有病吧他?”小四兒有些憤憤的,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兒上,一個踉蹌,差點兒把一桶泔水給灑了。
“四兒啊,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小心別把泔水濺到新衣服上,要讓咱娘看見,又該嘮叨了。”老大有些無奈的說著小四兒,這個毛毛躁躁的性子總也改不掉。
小四兒吐吐舌頭,低頭檢查衣服,“誒,大哥。你看我衣服沒髒吧?”
“沒事兒。四兒啊,你以後也別總和老二比,咱們都有媽娘管著,不管媽怎麼罵咱,咱心裏也舒服。老二呢,唉……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啊,老二想他娘都快想出病來了。就他那數瓜子的習慣,不就是他娘那時候的習慣嘛。”
“哎,對哦,二嬸以前就愛這樣。”
“四兒,你咋還叫他二嬸呢,她那種女人配嗎?”大哥瞪了四兒一眼。
“倆孩子說啥呢?神神叨叨的。”
“喲!二叔來了!您這衣服精神啊,這長袍子多合身哪!”四兒賊笑嘻嘻的,“二叔,今年發多少壓歲錢哪?”
“我說你這孩子,鑽錢眼兒裏去了吧?”二叔笑罵著進了大門。老大和小四兒這才鬆了口氣,提著空桶跟著二叔進去了。
二叔一進門便看見老二在數瓜子仁,臉色一黑,二話沒說便大步走上前去,揚起右手就在老二臉上打了一巴掌,老二身子一歪倒在了榻子上,把手裏的瓜子仁盡數散落在地。老二沒抬頭,反而跪在地上撿著瓜子仁。就在二叔抬起腳想踹老二時,老二抬起了頭,死死地盯著他,那雙與他娘一模一樣的眼裏明明有淚水,可老二就是死死地硬撐著不讓它掉下來,眼神裏沒有乞求,隻有倔強,那份像極了他娘的倔強。二叔猶豫了,收回腳,俯下身子和老二一起撿瓜子仁。老二眼裏的淚水這才掉了下來,他哽咽著問著:“爹,連你也不相信娘了嗎?”
“老二。你說啥呢?你爹等了她八年了,老二啊,整整八年哪,那個女人丟下你和你爹,沒有一點音信,你讓你爹怎麼信她,憑什麼信她?老二啊,你就不能也為你爹想想,你不說趕緊勸勸他續弦,反而還提醒他等那個女人!老二你……”大娘從廚房裏端出菜來。
“大娘,我隻知道那個女人是我媽!我隻知道我爸的妻子隻能是我媽!”老二打斷了大娘,他頭也不抬,繼續撿著瓜子仁。
“老二!”
“行了,都別說了。大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續弦這件事以後別再提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再娶的。”二叔把地上的瓜子仁撿起來,放在手心,吹了吹浮灰,然後倒了一半在老二的手裏,便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大娘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奶奶扯了扯衣袖,奶奶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好了,大過年的,咱不說這不高興的事兒。小三小四,快去端菜,咱們開飯囉!”
吃飯時,二叔一直喝著悶酒,老二心情似乎不錯,和老三一起給小四講著學堂裏孩子們如何捉弄老先生,聽得他心癢癢,巴不得馬上就去學堂。大伯顯然是酒喝多了,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本來是在教育老大在學堂要先成人再成才,但說著說著便有點憤怒:“人要知廉恥,男人要孝順老人,呃…照顧好妻子兒女。呃……尤其是在娶妻時,一定要睜大眼睛,女人是要知道什麼是三從四德的。呃……我唐家不能再出那種敗壞門風的人,像陸——”
大娘突然往大伯嘴裏塞了塊肉,“又喝多了,娘,我帶他回房醒醒酒,先告退了。”說罷便向老大使了個眼色,纏著嚷嚷著“我……沒醉……唔……呃……”的大伯出去了。
奶奶點點頭,又吩咐廚房煮了醒酒湯。二叔苦笑著,搖搖頭又把一杯酒一飲而盡。他何嚐不知大哥是在說她,他愛過,等過,盼過,怨過,就是沒有恨過,他想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不辭而別讓他的心多疼。隻有喝酒,喝醉了,他才能睡著,才會在夢裏偶爾見到她,雖然那也隻是偶爾,他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