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皺眉看著跪在他身邊的林琅。那條受到了驚嚇的九淵地蟒縮在他身後，陰青色的碧眼始終畏懼地望著林琅右臂。而林琅此刻，她的眼睛沒有焦距，無垠地望著前方，兩臂僵硬地垂下，她的身子與那具遺骸被凍結的位置平行，兩個早是不同世界的人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兩兩相望。從玄武的角度看，這一幕就像是那遺骸的手指，在企圖要穿過寒冰，撫摸林琅的臉頰一樣。
讓玄武覺得恐懼的是，這兩個‘人’，他在他們身上沒有聽到哪怕絲毫的脈搏心跳。當然，他主要想聽到的，是林琅的心跳聲。
突然一下子就沒有了生的跡象。
玄武立馬慌了神，顫抖著去拉林琅的手，想要再確認一下，想著或許是她給自己喂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毒藥。而當他的手一接觸到林琅皮膚時，他的手指卻被一層像是有著生命的東西一下子彈了出去，後座力把他震得差點退後。玄武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林琅此刻周身縈繞的那層稀薄地幾乎透明的淡青色薄膜，一瞬間，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覺得很可怕。這種恐懼來得太快讓他有些無法適應。就像當初他的摯友施南越的死，也如今日林琅忽而就沒有了心跳脈搏，這都讓他恐懼。他是醫生，濟世安民懸壺濟世，卻總是看著自己珍重的人陷入危險，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林琅覺得自己像是喝醉了，而且是那種接近酒精中毒的狀態。
眼前的畫麵被時間凍結成黑白的緩慢鏡頭，沒有可以稱得上是風景的東西，此刻她的眼前就是一片無垠的鉛灰色，空曠而無邊無際。天空卻是濃重的暗紅色，看上去像是一場古老獻祭的現場，扭曲詭異。
林琅說不出什麼感覺，她想自己大概在做夢。
但是這個夢的觸感太過真實，真實到她能聞到空氣裏淡淡的硝煙味，清楚地感受到耳邊的獵風，風的聲音與之前她聽到的那段吟誦聲交雜，模糊在耳中，讓她更加感到不真實。
那眼前灰白色裂出一個個畫麵，不甚清晰。隨著那些畫麵傳送進神經也有更多的聲音湧進耳內，一瞬間林琅隻覺得，整個天地間的聲音都在耳中炸響，嗡嗡亂叫，擴散著數不清的回聲。
視線內，一座殿宇映入眼中，整個畫麵像被雨淋過，始終看不清明。依稀見得殿內人聲鼎沸，四處都是整齊而有序的人列。殿中央一個紫衣男子抱著一個小女童，他們麵前立著一個有些削瘦的背影，負手而立，像是個少年。那少年不知從腰間取下什麼，遞到那女童手裏，道：“給你……等你長大了，做我的……”那聲音清越空靈，忽然斷開，聽不真切。
林琅眼底不自覺地掉下一滴眼淚。玄武在一旁看著目不轉睛地盯著林琅有甚動作，見她眼角滾下一滴渾圓的淚，愣了愣，想了半響終是無可奈何地準備靜觀其變。
林琅麵前畫麵轉換。殿宇，人聲，女童，少年，一一蒸發。灰得暗沉的天空浮現出一片荒原，空曠遼闊，浩大疆域被兩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分割為兩個陣營，兩軍隔著一道溝壑靜靜地對峙。烽煙四起，戰地殘陽似血。荒原高處有一個紫衣男子，手牽一個小女童，站在高處，冷眼望著一場即將踏破祥和的對戰。風吹起兩人的袖邊。那男人低首對那女童道：“青怡，你看，這就是你所愛的天下。”
畫麵再次翻轉。猶如翻書一樣跳到下一行列，麵前景物瞬時勾勒完成，添上不大清晰的色彩，完美呈現。
這次，映射到林琅眼裏的，是滿眼妖冶的金紅火焰。那火焰包裹了一座瑰麗的樓閣，四處都是逃竄的人影。相比之前的畫麵，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安靜地可怕，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鈉鹽個驚恐可怖。有人張大了嘴，或許發出了聲音，但林琅沒聽到一點兒，她的耳裏現在隻有那不斷回響的咒文吟唱聲。而眼前的畫麵詭異猙獰，每個人爭著搶著往外衝，然後瞬間被金紅色的火焰吞噬。
而閣中一個男子盤膝而坐，背影挺直，在人群中遺世而立，靜謐安詳，與周身的喧囂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整個畫麵被定格成一場沒有背景音樂的無聲電影。他安靜地望著前方，任由那火焰盤滿他的身軀，始終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半響他輕輕抬起手臂，望著手心，喃喃道：“吾兒，望你平安。”這句話林琅聽得很清楚。
然後他雙手交叉，指尖變幻起舞，不知結著什麼印。隨著他手指不斷舞動，指尖聚起一團青色的光球，而這時他頭頂上一團紅的發紫的火球朝他爆衝而來。那男子毫不猶豫地把那團光球拋出屋內，同時也被那團火球吞噬。
畫麵到這裏停止。眼前回到了起初的灰白世界，無邊無際沒有起始的無垠景象。林琅此刻卻已淚流滿麵。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流淚，隻是看到那些不熟悉的場景後心中像是有什麼在哭泣，悲哀得像是整個世界都瞬間崩塌，而那些聲音宛如幾口大鍾，狠狠地撞擊著她的心。
看到這畫麵她突然就很難過，但是找不到個理由解釋這情緒從何而來。隻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掙脫出意識，從那無從追尋的回憶和過往中，破繭成蝶。
林琅就這樣望著眼前的無垠的灰白天色，耳裏的的無塵之音像潮水一樣組成一串串奇異音符，吟誦聲漸漸低沉悲愴，似是在為那畫麵奏響一曲悲歌。她很難過，她難過不知為什麼難過。她覺得自己此刻像一個遊魂，腦中什麼都亂了。她隻是呆滯地感受著從靈魂深處析出的悲傷，連淚都落不下來。
一陣帶著塵土的風吹過，隱隱聽得有鍾聲回蕩。林琅木然抬頭。
眼前多了一個女童，著一身寬大淡青長袍，衣襟下擺拖在地上，那衣袍套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顯出她身形的瘦小。臉頰兩側短發及肩隱隱泛金，風吹過輕輕地掃過她的臉龐，在兩側左右晃動。臉呈巴掌大小，麵色蒼白，額間一抹緋色梅花妝，最醒目的是那一對眸子，淡淡的金黃色，像兩點燃著的火種，看得人不禁想要避開那灼熱，卻冷冽的目光。她手中持一支玉質碧蓮，青瓷如水又透著萬種風情，氣場又無比強大，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仿佛神明精心雕刻的臉部紋路，太精致讓人有一碰就會碎的錯覺。精致地讓人想要，輕輕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