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奈麼?還是宿命?
已經不會再有了吧?那樣純真的笑顏。因為,現在,她是想殺了他啊!
很多年後的今天,迎著女子冰冷的殺氣,玄武反而微微笑了起來,帶著淡淡的倦意。
“那個墳墓,選錯了地方。”驀地,玄武的嘴角牽扯出一絲苦笑,“那地方隻適合肖魄,而不適合玄武。還是大海好!能夠容納所有的悲傷。”轉過頭看著展汐疑惑的目光,男子蒼白的臉上有了淒迷的笑容,“如果是我,我不希望自己葬身於落崖。那個地方不適合魔鬼,而我,是從地獄重生而來的。”
目光閃爍,嘴唇動了動,展汐似乎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黑暗中吹來的風帶來了陌生的氣息。窗外,依舊是黑夜蔓延。
“我要去會客了。”淡淡一笑,玄武拿起桌上的麵具,直起身子望向窗外。
“為什麼不殺了我?”平淡的聲音,帶著絲絲的疑惑,展汐叫住了即將轉身離去的人。
沒有回答,玄武忽然伸出了手,然而沒帶絲毫力道,蒼白的手隻是在展汐的頭上拍了拍,就像是一個哥哥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一樣。玄武凝望著女子疑惑的眼,語氣裏有著莫名的無奈和自嘲:“宿命吧?我忽然下不了手。”
移開手,玄武背過身去,口中喃喃道:“不管事實多麼殘忍,也要學著堅強,希望你和翔月可以幸福。”
他不殺自己?他下不了手?他希望自己幸福?怔怔地聽到男子的回答,展汐動了動嘴唇,發出了那個含糊不清的名字:“肖魄……”
聽到那個名字,拉門的手頓在了半空,昏黃的燭光下隻看到男子的背影。恍惚間,肖魄回過頭來,看著愣在床上的展汐,淺淺的笑容浮現在男子清秀的臉上:“悅風,真想再和你一起吹那首‘思月調’,不過是沒機會了吧?”
蒼白,無力,男子的容顏在眼前閃過。陰冷的白玉麵具重新覆蓋了他的臉,阻隔了她的視線。門扉轉動,再次闔起。冷冷的夜風從窗外吹進屋子裏,在女子身邊孤獨的回旋,最終散去,帶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沒有了玄武的監視,靜靜的屋子裏,展汐的手卻再次顫抖起來。
“希望你和翔月可以幸福……”
為什麼他還要說這句話?為什麼他最後要說他下不了手?抱著頭,肖魄的聲音、話語、微笑、歎息,交織成了密密的網,讓展汐幾乎窒息。好不容易恨他,好不容易將他當作軒轅門玄武,可是為什麼?他還要說那樣的話,還要露出肖魄才有的笑容。
為什麼?
痛苦地抱著頭,展汐忽然覺得是那麼疼痛,疼痛得就像即將要失去一個重要的人,疼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月光照在大地上,冰冷得如同男子臉上的白玉麵具。
血從劍尖一滴滴落下,劃過亮如秋水的劍身。淡淡的青色從步光劍的劍上隱去,隻有上麵暗紅的血,訴說著方才驚動魄的暗殺。
玄武注視著麵前持劍而立的黑衣男子,嘴角竟流露出一絲笑意:“你終於來了。”
“是。”黑衣男子淡淡的應道,言語間仿佛隻是在對一個老朋友說話,“你沒有殺她?”
“我若殺了她,你此行還有意義嗎?”麵具後的臉輕笑著,帶著絲絲的無奈,“我都為自己沒殺她而感到驚異,正如我驚異你現在真的會為她而來,甚至殺了門主派來的眼線。”手指抬起,指向一處,密密的叢林裏遮去了皎潔的月光,也覆蓋了已然死去的兩個人。想必步光劍上的血也是取自那兩人。白虎微微揚頭,目光瞬間淩曆:“那麼,玄武拔劍吧!我們已經很久沒交過手了!”
麵對好友突如其來的挑戰,玄武仿佛早有預料般地微微笑了起來,纖細的手指從腰間劃過,轉瞬間手中便多出了一柄細瀟的長劍。乍看之下竟與青龍的醉痕劍有幾分相似。然而這把劍卻顯得更加柔軟,也正因為如此,才能纏繞其腰間,如同腰帶般成為最隱蔽的兵器。
看著抽出的長劍,白虎微微凝起了眉。他必須盡快與玄武交手,來拖住他,以便讓手下去救展汐。然而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凝視著手中的長劍,玄武隨口說道:“我已經解了她的穴道,她應該很快就能察覺吧?”
持劍的手陡然僵住,白虎不可思議地望著對方,仿佛從不認識他一般。解了穴道?他不是奉門主之命殺展汐嗎?又為什麼要放了她?
轉過頭,玄武薄薄的唇彎成了好看的弧線,在白虎震驚的目光中,自嘲般的笑了笑。回頭望了一眼燈火依舊明亮的玄武堂,淡淡道:“軒轅門不是個告別的好地方,我們還是另擇地點吧。”
收劍點足,白衣如風掠過白虎身旁。白虎這才如夢初醒般地跟了上去。然而不過行了數丈,一直不動聲色的玄武卻突然出手,軟劍如同青蛇吐信般從黑暗中伸展,在白光兩閃之後又隱於黑暗。身側卻有血腥味傳來。側身對著自己的同僚點點頭,玄武的語氣中已有寒冰:“一共四人,現在已經了結了。”
劍眉斂起,白虎眼中陡然閃過一絲不安的光亮。身邊的人卻是毫不在乎地說道:“快走吧!時間不多了。”
這般的從容平靜,難道玄武不知道這一交手,這一出招,便是生死相隔的結局嗎?
通過碧連天而結交,一同經曆了那麼多大風大雨,才開創了如今的軒轅門。作為同僚那麼久,自己也算是他的半個知交吧?想了想,看著自己的好友。白虎影吧了口氣:“玄武,其實隻要說出真相,朱雀是會原諒你的。你又何必一意孤行?”
蒼白的手在白虎肩上拍了拍,白玉麵具遮蓋了男子的麵容。但月光之下,玄武一向淡漠的眼中已有了堅決之意。拂袖苦笑,玄武負手而行:“不是我一意孤行。我隻不過是幫她達成她的心願而已。”
燭火搖曳,心疼欲裂的展汐忽然聽到窗外有杜鵑的啼叫。
也許是怕屋裏的有埋伏,白虎堂的下屬並沒有冒然進屋,而是在窗外叫起了暗號。
明知是衝自己來的,展汐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來救自己還是來殺自己的。於是幹脆不理窗外的人。可是沒有聽見展有任何回應,白虎堂的人叫得越發賣命起來。
終於被窗外的人吵到不行,展汐一拍桌子,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叱道:“叫個屁啊?老娘穴道都沒解怎麼出去啊?”
這一吼,不僅是屋外的人,連展汐都怔住了。自己……自己……怎麼能站起來了?
一運氣,便發現氣脈是暢通無阻。
難道……難道肖魄解了自己的穴道?難道……他不殺自己?
想起男子離開時在自己頭上拍了拍,展汐霍然醒悟,目光驚如閃電。
玄武堂內,察覺異樣的玄武堂下屬也紛紛趕來,尋聲便望見了隱於樹叢中的黑影。正要上前,卻隻聽二樓堂主房間的窗戶轟然打開,一襲藍衣已如飛燕般掠出窗口。
看著展汐纖細的身形已被黑夜轉瞬吞沒,白虎堂弟子也隨即撤退。
夜風從耳畔掠過,察覺到空氣中尚末飄散的血腥味,汐立刻上前察看。四具屍體已找齊,身上都有劍傷,而且殺人者應該是用劍高手。是肖魄麼?手指上沾著尚溫的血液,展汐點足騰空,朝一個方向奔去。
“我希望你和翔月可以幸福……”
“想要再和你合奏一曲‘思月調’,但那已是不可能的吧?”
肖魄……肖魄,他已有赴死之心了麼?所以才說出那樣的話。想到男子離開時的話語和眼神,展汐不自覺地握緊了袖中的刀,腳下的速度已是越來越快。
原來,自己竟是誤會了他……原來,他還是那個肖魄……
雙劍相擊,激起的劍氣讓夜晚的空氣都向反方向飛去。青,白兩道劍光,原來是指向同一個敵人,現在卻招招奪命地直指對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不見有展汐脫離的消息傳來。步光劍一橫,隔開對方的攻擊,那雙白玉麵具後深如大海的眼,讓白虎心下一驚。難道說,玄武是在騙自己?展汐根本沒有被解穴?
“你的劍法亂了!”飄然出塵的白衣斜飛至樹尖,玄武漠然開口問道,“是因為心亂了嗎?你懷疑我對展汐已經下了手?”
緩緩舒了口氣,白虎望著昔日的好友,手中卻握緊了劍:“看來,隻有讓我的劍來驗證真相了!”青光閃耀,沒有半分的怠慢和鬆懈。直逼白衣男子幾處要害。正在激烈處樹林裏飛出一道藍光,隔開了兩人。
“白虎?”看見與肖魄交的和竟是一向嘻皮笑臉的白虎,展汐臉有了些微微的變化。難道珊諾也知道了?目光掠過另一處,臉色卻迅速蒼白。冰冷的白玉麵具後,一雙眼睛已是漠無生氣。仿佛沒有看到展汐的到來,劍光刺出,刺向白虎!
因為展汐的到來而心中如釋重負的白虎在察覺到逼近的殺氣時,舉劍一擋,卻已經來不及了。高手對決,原來就是命脈懸一線,稍一分神,無疑是首先丟掉了性命。
本來心死如灰隻知架招的玄武此時卻一劍掃來,竟是使出了殺招。長劍環繞,閃著冰冷的白光,在月下一劍刺來,準確無誤的刺中了某樣東西。
猩紅的血順著光亮的劍身倒持劍人的手上。來不及拔刀阻攔,展汐卻是下意識的挺身一擋。不想讓肖魄死,也不想讓白虎受傷,所以那柄軟劍便生生穿透了展汐的肩膀。搖曳的劍光映著女子蒼白平靜的容顏,纖細的手握住冰涼的劍身,全然不顧手心傳來的疼痛,一把拔出穿過自己肩頭的細長軟劍,血隨之噴灑而出。
“展汐!‘看著踉跑後退的女子,白虎連忙扶住了她。手指迅速從肩頭的幾道大穴點過。
捂住傷勢稍稍減緩的傷口,展汐隻覺得一陣眩暈襲來。瞳孔中的白衣漸漸模糊,蒼白的笑容綻放在展汐臉上,伴著昏迷的人落下微弱的聲息:“肖魄,要活著呀……”
“玄武,你……”末曾料到一意尋死的友人竟忽然出此殺招,白虎一手抱著搖搖欲墜的展汐,一振手臂,步光劍直指玄武,眼中的怒氣大盛。
細長長的軟劍抵在步光劍劍身處,玄武輕輕一笑:“還不走?你是打算主展汐的血繼續這麼流,還是想讓碧連天派人找到我們?或是,跟我決一死戰?”
溫熱的血,滴落在指間。雖說不是致命傷,但看著懷中人漸漸蒼白的臉,白虎終於收起了劍。
“我在這裏等她,你快走吧!”收劍負手,玄武望著空中那輪明月,微微笑道,“展汐應該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這個時候,讓她來吧!”
“原來你都知道了。”
“不過是揣測而已,其實你是不希望展汐受傷的吧?可是也沒辦法了。”
真的是決意赴死了嗎?掙紮著活了十來年,最終卻隻為了卻那人的心願。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希望你能比我幸運,白虎。保護你想保護的人。”淡淡開口,十多年的好友終於說出了推心置的話語,“你有你的目的,但不要為此犧牲你心愛的人。”
月光下,白衣似雪,在冬季的冷風中翻飄潔。深深地看了一眼十年來同僚熟悉的背影,白虎輕輕點了點頭。懷抱著已然昏迷過去的女子,臉上依稀殘留著微笑。
展汐,對不起呢!肖魄是無法答應你了。騰空而起,白虎不再回頭看自己的友人。
知己?兄弟?我們亦或從來不是朋友。總為自己的夢想和霸業奔波,到最後卻為了自己心愛的人放棄了一切。隻可惜那個時候,所有的,卻隻是徒添傷悲罷了。再見了,兄弟,或許這個時候能這麼你呼你了吧?願你在地下,能夠為她祈福。
“珊諾,準備療傷!”還未進屋,也沒聽下屬的話,白虎就焦急地喊出聲來。推開門,屋裏的人卻讓他隨即怔住了。
“堂主,青龍堂主,朱雀堂主,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身後趕來的弟子終於說出話來。
“汐兒?!”屋子裏兩個女子同時起身驚道。也來不及多說什麼,白虎連忙把懷中的人抱到榻上。原本湖藍色的衣裳已浸透了大片鮮血,肩上那道淩利的傷口處還不斷有血流出。
簡單察看了一下傷口,上官珊諾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好在不是致命傷。但傷及動脈,必須立刻止血!中原第一神醫一掠耳畔的發絲,吩咐道:“給我端熱水過來!你們兩個男人,給我出去!”回過頭,看著床榻上好友蒼白的臉色,綠衣女子不由皺起了眉。
對不起了,汐兒。但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再沒法回頭了。就當為翔月,為了你爹,你就隻能心忍受這些傷痛了。
“白虎,展汐是真遭玄武暗算才會如此麼?”紅衣女子平靜地握著手的酒杯,然而語氣中的殺氣已隱隱透了出來。現在,她已顧不得猜疑上官珊諾和白虎的關係,也來不及考慮上官珊諾找來自己和青龍的真正用意。展汐受傷!被玄武所傷!已是事實。
“是!方才去找展汐時與他在城外十裏坡交手,後來展汐趕來時因為藥勁未過,被暗算了……”說著情況,白虎看著坐在一旁的古翔月,聲音卻越來越微弱。那樣的眼神,讓白虎不禁生生打了個寒蟬。
“好了!”樓上的門開了,伴隨著上官珊諾的腳步和如釋重負的聲音,“血已經止住了,接下來隻需好好靜養便是。”
屋裏的人紛紛鬆了口氣,軻煜也不禁舒心一笑,然而一瞥身邊的紅衣女子,眼神卻陡然冷了下去。冰冷的酒一點點咽下,古翔月握著酒杯,不說一句話。但那精致的杯子卻無聲地被一分分放入茶幾中。那樣的憤怒與殺氣,讓剛剛輕鬆的人們都又緊張起來。
輕蹶的眉頭,軻煜看著身邊朝夕相處的女子,此時卻看不透她的眼神。知道展汐是個女兒身後,他也漸漸開始把展汐當作朋友來看待。在從南疆回來的那段路程中,他也了解了展汐對古翔月的重要性。那個女子,真的可以溫暖每個人。那麼,她對古翔月的重要性想必勝於任何一個人吧?
“白虎,玄武他……”一直沉默著的古翔月終於開口了,詢問似的看向一旁的白虎,“他應該對你說過什麼吧?”
望著對方凝視自己的眼神,白虎微微擰眉:“他說,要找他就去南城外樹林。”
“珊諾。”古翔月摩挲著劍鞘,“展汐就麻煩你了。”對著碧衣女子微微頷首,看也沒看另外兩人,一襲紅衣徑直步出白虎堂,轉眼間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虎!”有些惱怒白虎縱容古翔月的離開,軻煜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好友,“你怎麼能告訴她?”
凝望著漆黑的夜晚,白虎微微歎了口氣:“反正她遲早也會知道的。”
“什麼?”有些不明白同僚的話,軻煜卻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去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旁的綠衣女子也發話了:“聽完這些話再去追她也不遲。”上官珊諾看了一眼白虎,目光中已全是寒冰,“事到如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白虎,你告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