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奶奶的鞠躬
校董事會決定：戶口不在本地的學生要交擇校費。條件不好的學生相繼離校了，我班的葉峰家庭條件是最差的，一天下午，葉峰的奶奶拖著病腿來找我幫忙。盡管情況讓人同情，可這些年校長就免過一次學費，那次是因為他開車把一個孩子刮傷了。
看我不答應，葉奶奶一個勁地央求我，我隻好敷衍了她一句，說幫她問問。沒想到葉奶奶當了真，她的神情立刻輕鬆起來，並且努力站直了身子，衝著我深深鞠了一躬。我措手不及，急忙去扶，心裏很是不安：我隻是個上班講課到月領工資的小老師，這事是有心無力，沒法子。可我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腦子裏全是她鞠躬的樣子。隻能多抓抓葉峰的學習了，也算對得起這孩子了。葉峰這孩子有個認真勁，也挺懂事，相信提高些成績是沒問題的。
有些話還真是不能說得太早，葉峰也許是知道自己留校的時間不多了，那段日子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經常遲到早退，上課也不積極發言了，讓他到黑板前做題，總是說不會。更讓我生氣的是，他連個人衛生都不注意了，經常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兩隻手也黑乎乎的。我告誡了他幾回，他不但不當回事，反而還曠起課來。
一天課間操的時候，我把葉峰叫到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等他走後，教語文的陳老師勸我消消氣，照她的話說，葉峰估計是交不起錢，也念不了幾天了，何苦這麼操心？話雖如此，可一想到葉奶奶那一躬，我心裏就不是滋味。陳老師又說：“你瞧，葉峰又和張凱玩呢，最近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瘋。”
我順著窗口往外一看，校長的兒子張凱正踩著滑板，在操場上瀟灑地穿行著，而葉峰跟在他後麵狂奔著。張凱是學校的“小霸王”，十堂課有九堂課是在玩滑板，校長管不了他，老師更不敢管他，葉峰居然和他混在一起了！我忍不住就衝了出去，喊葉峰回去上課，萬沒想到，葉峰連我這個班主任的話也不聽了。這下我可氣壞了，我拔通了葉奶奶的電話，正想把這事告訴她，沒想到老太太第一句就是：“劉老師，是不是擇校費的事成了，我天天念佛保佑呢……”
我呆了一呆，那事我連提都沒敢提，聽葉奶奶那激動的聲音，我隻能含含糊糊地說：“還……沒消息呢。”
葉奶奶歎了口氣：“他爸媽都在外麵打工，他爸做手術了，這兩個月一分錢都沒寄回來，這孩子要再沒了書念，我怎麼有臉去見他的爸媽。我那天說，聽說有個孩子被校長的車子刮了就免費了，他就動了念頭，琢磨著讓校長的車碰一下。我一聽這話就哭了，咱不念了也不能動這念頭啊……”
我都不知道怎麼放下電話的，隻能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能放棄他。
二，操場上的車禍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在黑板上抄了一道題，讓葉峰到前麵來做！聽我的聲音很嚴厲，葉峰慢騰騰地走到前麵來，伸手拿粉筆的時候全班就哄笑一堂───他的兩隻手竟然黑得像剛從墨汁裏撈出來一樣。氣得我直接讓他回座位上去，並且下了最後通碟───明天要不把手洗幹淨，就別來上學了！就沒見過這麼髒的學生。
葉峰真讓我失望，他第二天早上又遲到了，滿頭大汗地進了班級，坐在椅子上也心不在焉，不斷地低頭往下麵看，偶爾還露出得意的笑。按我的經驗，他又在搞小動作，於是我趁他不注意，猛地過去抓起了他的右手，把他手心裏的一張小紙條打掉在地上。同學們卻又一次爆笑起來，因為他那隻手還是那麼黑！我忍無可忍了，馬上拔通了葉奶奶的電話，讓她把葉峰領回去。為了震懾葉峰，我按了“免提”，可我剛提了一句他的手，葉奶奶在那邊就哽咽了：“劉老師，你原諒他吧，我也是才知道，他為了湊學費，每天都幫著鄰居搬蜂窩煤，才把手弄成這樣的。昨天你說洗不幹淨手就不讓上學，他回家又是洗滌靈又是洗衣粉的，可還是洗不掉，他後來用的是鋼絲抹布，把左手都擦出血了。右手他沒敢洗，他是怕拿不了筆呀……”
教室裏安靜極了，所有孩子都呆呆地看著葉峰，他卻隻盯著被我打掉的紙條，想哈腰去撿，卻被我一把拉住，抓起了他的左手───紅腫得像充了氣的皮球，上麵還有絲絲血痕。我的嗓子好象被堵住了，剛想向葉峰道個歉，下課鈴卻在這時響了，窗外立刻有人喊起來：“葉峰，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