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回家與臭鞋的辯證關係(1 / 1)

小偷張三“釘”在那雙鞋上已經很久了,那潔白的鞋麵占據了他的瞳孔,“春運”的火車站上也隻剩下這雙鞋了。大偷李四幾小時前就去排車票了,他叮囑張三一定不能動地方,一定要守住那口破皮箱。幾件破褂子,兩雙臭襪子,張三不知道有什麼可守的。他還是盯著眼前這雙鞋,喉嚨裏咕嚕作響,感覺就像是久餓的貓兒見了新撈上來的鮮魚一樣。

欲望就像千斤頂,一下又一下地支撐起來,把張三的大腦皮層撐得幾欲破裂。他不停地咽著唾沫,再低頭看自己腳上的那雙超級厚重的泥巴鞋時,感覺它已經和腳下的地麵長在一起了,每走一步都得使出千鈞力道來。張三不由得恨起大偷李四來,還是把兄弟呢,出來跟他混了一年,也沒少給他“出力”,到頭來隻給了自己一雙舊鞋。這也算是光著身子回去的,穿著這樣的一雙臭鞋,都不好意思往家鄉的土地上踩,如果有一雙新鞋……

大偷李四提心吊膽地觀望著四周,一看見穿製服的就會渾身痙攣,好不容易排上了回家的火車票,他急三火四地奔了回來。他的眼中和心中也隻有一雙鞋───一雙臭烘烘的,粘滿了泥巴,鞋底又厚實到誇張的舊鞋,那雙鞋在李四心裏超過了阿迪達斯和耐克,隻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他才巧妙地安排不知情的張三穿上了它。李四的眼睛在各種鞋子中穿梭著,幾乎忽略了小偷張三的存在,直到一雙潔白的鞋麵攔在他麵前,他才愕然地抬起頭,隨即他紅了眼睛,一把揪住得意洋洋的張三,鞋呢?

張三瀟灑地用嘴一努,換了。

李四揮起了巴掌,終於怕巴掌的聲音太響,再驚動了其他人,他咬著牙,把聲音遊離到若有若無的境界,惡狠狠地說,給我找回來!

張三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新鞋的顏色,他扭過頭來一指,沒事,那人睡得熟,我去換回來!李四卻一把扯住他,臉色灰暗得極像那雙臭鞋,晚了,那人醒了。世界真小,都擠在這個車站上了,大前天他在飛機場附近偷的那些錢,就是偷這個老板的!

老板王五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腳下的這雙鞋,如果不是臭氣熏天的爛鹹魚般的味道把他“喚”醒了,他可能會誤了這趟返家的火車。他不由得苦笑一聲,在肚子裏用排比句式罵了幾聲“如果”───如果不是倒黴,如果不是欠了工人的工資,如果不是前天去買飛機票時被偷了,如果不是……他根本不會來到這裏等火車,更不會睡得沉沉的被人調了鞋。

他吼叫著喊來警察,叫嚷著要向他們索賠,但再大的嗓門也阻擋不了火車進站的汽笛,王五怒氣衝衝地蹬上車站民警遞過來的拖鞋───拖鞋的代價是按民警的要求,捏著鼻子提起那雙臭不可聞的爛鞋,往角落裏的垃圾箱走過去。在垃圾箱前麵,王五被一雙同樣襤褸的臭鞋攔住了,他的眼光從下向上飄移,先是看到了一雙乞討似的髒手,手心裏還捏著張一元錢紙幣,再往上看卻是一張熟悉的麵孔。一看到這張臉,王五急了,老板麵對打工仔與生俱來的優勢,讓他再度演繹了“欠錢的是大爺”這句名言───他揮起鞋就甩了過去,要!讓你要!這個給你,捧回家過年去吧!

民工陳六滯留在車站五天了,他一直沒明白靠力氣吃飯怎麼就成了要飯的,自己明明應該挺有錢的,至少能回家過個幸福年。但是老板王五的推三阻四和東躲西藏,使他成了一文不名的乞丐。回家的迫切讓他蜷縮在車站裏,就希望能有好心人幫著他買張車票,明年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再也不出來“要飯”了。

陳六低頭乞討的時候看到了兩雙鞋,腳下趿拉的是雙拖鞋,垂下來的一隻手上還小心翼翼地提著雙臭烘烘的爛鞋。這大過年的,居然還有比自己還可憐的人!陳六掏摸出一塊剛剛乞討來的紙幣就遞了過去,沒想到換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和一雙臭烘烘的鞋,陳六被震懾了,被砸懵了,被熏暈了……打工仔骨子裏對老板的恐懼使他逡巡不前,他不敢提工資的事,他隻能目送著王五蠻橫地消失在人海中。他下意識地拾起那雙比自己腳下的鞋還要臭十倍的爛鞋,想轉身把它送進垃圾箱裏,沒想到被王五的蠻力摔走了樣的鞋墊掉了出來,那裏麵的花花綠綠一下子便晃了陳六的眼睛。

陳六顫顫微微地掏出另外一隻鞋的鞋墊,他的淚水瞬間便擠滿了眼眶,他衝著王五離去的方向鞠了一躬,嘴角激動得哆嗦個不停,王老板,好人啊,明年我還來給你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