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花梧】花雕(1 / 3)

花雕

我枯了血,割了骨,失了魂,散了魄,隻為你換取一壇絕世花雕,你是否如願?

百年凝香,一朝散盡,正如那百歲榮辱,注定一夕斷送。

花雕,亦花凋。

【壹?禦酒柳家】

我叫聞鶴,柳家聞鶴。

“那便是柳家現今沒有味覺的嫡孫麼,柳家釀酒要斷送了吧。”

“柳氏釀酒怕是禦貢酒家百年榮辱不保了。”

“阿鶴,你這酒釀得如此苦澀,該如何上貢。”

“……”

“……”

這是在柳家最常聽聞的流言,也是最長久不衰的流言。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飯後茶餘的談資,但是在柳聞鶴聽來,這是連砒霜都無法匹敵的毒藥。

而柳家是紹興最著名的禦釀大家,最擅釀的就是女兒紅。

紹興的人家幾乎家家釀酒,在機緣巧合之下成就了現在的禦釀大家——柳家。

柳家年年上貢良酒,甚得皇室喜愛,聖寵不斷,風光無限,如今已有百年。

我天生沒有味覺,偏生出生在這九代單傳的釀酒世家,這便意味著我無法釀造美酒,所有的釀酒配方經過我手,便是比黃連更甚的苦酒,讓人難以下咽。

在這好些閑言碎語,嘲諷鄙夷的毒藥裏,我總是躲在那氤氳成煙的酒香裏,捂住嘴遏製了那呼之欲出的嗚咽,掐著自己的手臂,希冀這樣會讓心裏的疼痛輕上一分。

畢竟,那時的我,隻有六歲,那本是其他孩童玩耍的美好的年紀。

直到他的出現。

他像是憑空就出現在酒窖裏的,十幾年未開的森冷藏酒窖,我應阿爹的吩咐進去取陳酒,便看見他安靜的蜷在巨大的酒壇邊,膚白如玉,眉目如畫,仿若和那滿窖的酒香融在了一起。我從不知醉酒滋味,卻醉在他憨甜的酒渦裏。

就是這樣的驚鴻一瞥,就讓我大膽的做出了決定。我瞞過所有人,一路躲躲藏藏,把他偷偷帶出了酒窖。

那時的我,隻是單純的想留下一份特別,一份不想與他人分享的特別。

從那天起,柳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鶴少爺從外麵買回了一個苦命的啞巴小廝,名叫花雕。

也從那天之後,鶴少爺像是一夜之間就開了靈竅,釀得一手奇釀,聞名紹興。

【貳?啞巴花雕】

我是花雕,他賜我名,叫做花雕。

“你叫什麼名字?你從哪裏來?怎麼會在我家酒窖裏?”

我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個一直問個不停的男孩,我至今還記得的是當時他的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倔強又溫柔,幽深得讓人迷途。

“你為何不說話,我問你呢。”

我長了張嘴,喉嚨隻沙啞的擠出了幾個不能連貫的音節,隻好歉意的看著他笑。其實就算能說話,這些問題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自我有意識一來就在酒窖裏,以酒香為食,與世隔絕,什麼都不懂,不是啞巴,卻也不會說話。

那時的他簡直就是一張白紙,不著筆墨,無關風月,甚至是一塵不染。

他愣愣的看著我,好一會才訥訥說:“我叫柳聞鶴,你願意跟著我麼?”

他似乎認定我不能說話,一把拋開最初的局促。見我毫無反應,就大著膽子拉著我的手說:“你不說話便是應了,我以後就叫你花雕罷。”

我愣愣的看著他笑彎了的眼睛,忘記了掙脫。他不知道,對於靈來說,名字便是契約,而契約,就是一生相隨,不離不棄。

這樣的契約會將他所有的疼痛傷害不完滿全全轉移到我的身上,而我,在那一刻,甘之如飴。

他並不知道會是這樣。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契約已定,那麼你認定我不能說話,我便不再開口,你希望我常伴在你身邊,那我便哪裏也不走。

我想,這大概就是命定。

他每日除了念書,便是釀酒。每每見他辛苦釀酒,換來的總是他人的嘲諷。我看在眼裏更加不是滋味,心裏像是有人用木頭來來回回狠命的摩擦,此起彼伏鈍鈍的疼。

到如今我能做的,隻有認真的堅持的板開他緊握著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板開,輕輕拂過他自己用指甲弄的血肉模糊的手掌。靈對血液有著本能,細細的舔過他的傷口,帶著的也有心裏密密的疼。

那時的他拚盡全力的抱著我,緊得像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之中,細細的幾不可查的顫抖。

“花雕,花雕……花雕。”

耳邊回蕩的是一聲勝過一聲的壓抑的嘶吼,像一隻被遺棄的獸。他的絕望而壓抑的歇斯底裏,從他的耳膜一路蜿蜒,衝撞進我的心裏,才結痂的傷口都崩裂開來,鮮血淋漓。

我能做的,隻有任他抱著,任他喊著,默默的拚湊出他荒蕪殘破的世界。

趁著深沉的夜色,偷偷溜進他的釀酒室,把他釀的酒一壇一壇的喝掉。他釀的酒,都是苦澀的,仿若是道盡了人世滄桑,世間百態,無人能咽下。

將他的酒一壇壇喝得多了,漸漸的,我大概懂得了,那酒裏殘留的是一個少年的殘破的夢境,以及那股倔強的痛恨。

以絕望的恨釀造的酒,又怎會香甜到哪裏去?

我開始試著釀酒,用一顆溫暖的心為他釀酒。

於是每到夜裏,我便將他的酒都喝掉了,再重新釀好酒,最後把封泥恢複到最初的樣子,檢查無誤之後,才悄無聲息的回自己的房間去。

初生的靈是沒有性別的,到了成年那天會因為情愛而選擇。這世間倫常這般,如此,便決心為你做一個溫婉明媚的女子吧。

靈是不需要睡覺的,我每夜都站在西窗前,透過夜色,看著他沉睡中緊皺的眉,這一看便是一整夜。

但是這一夜是不一樣的,我始終是帶著淡淡的笑。

聞鶴,你要等我變成這世間最美的女子與你一生廝守。

聞鶴,聞鶴。

漸漸的,柳家的人發現了不同尋常的酒香,芬芳而醉人。尋香而去發現的隱秘沉重的酒壇,發覺聞鶴他正揭開酒壇的封泥。

在柳家人驚喜的眼光中,柳聞鶴的名字不再是廢物,反而翻身成了柳家的希望。

我隻是遠遠的站著,雖然並不知道他會不會看見我,卻仍然淡淡的對他笑著,一如初見。

我是不會忘記的,他是我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會忘記,他賜我姓名,柔軟的喚我,花雕,花雕。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叁?一吻陌路】

我成了柳家釀酒的奇才,我是柳聞鶴。

那批甜美的酒做了當年的貢酒,不曾想得到了聖上的稱讚,說那酒帶有世間最純粹的愛慕,回味清甜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