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民眯起眼睛,停下腳步。
走廊黑暗又漫長,隻有他們兩個人。
陳紹民的心底,一絲一絲涼意升起。那個身影朝他走來——實在是熟悉。緊窄的裙子,垂順的長發。她步伐搖曳,細高的鞋跟敲在厚厚的地毯上,淹沒了痕跡。
她已經走到麵前,陳紹民看清了那張臉——有七八分相似。但是臉上那種淡漠,眼睛裏那簇冷冰冰的火焰卻如她不差分毫。
陳紹民歎了一口氣,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剛剛的喜氣。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落落。
“你一進屋我就認出你了。綺年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應該也不想破壞她的幸福吧?等吃完飯了,我們找機會談一談。”
落落緊緊盯住他的眼睛。恨意從心裏升起。這個男人!此時此刻,他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屬於父親的慈愛,就在見到她並且已經認出自己的時候,他居然還想著逃避,抱著僥幸,希望自己認不出來他!
落落眼睛裏已經結成了寒冰。她緊緊抿住嘴唇,不去接那張名片。
陳紹民知道此時急不得,否則隻會激怒她,不好收場。他的臉現出了溫和,甚至有一點慈愛。開口說道:“琳琳,你不要這樣倔強。有什麼事情等一下我們見麵說好不好?”
琳琳。這個名字仿佛已經丟在塵埃裏一萬年了。此時,從陳紹民的口中說出,仿佛還帶著濃重的灰塵味道。落落冷笑道:“你這是在提醒我,你還是我的爸爸嗎?”
爸爸。陳紹民一驚。前塵往事盡數回到眼前。
“爸爸,你還好嗎?”陳霆鈞的聲音。
落落急忙拿了那張名片,走了。
走廊的燈被陳霆鈞打開,瞬間光線充足,刺得陳紹民眯起眼睛。
陳霆鈞看見父親站在那裏,急忙走過來,問道:“爸爸,你怎麼站在這裏啊?剛剛不知道誰把燈給關了。”
此時此刻,聽見陳霆鈞叫自己爸爸,陳紹民的心裏別有一番滋味。他好似大夢初醒一般,哦了一聲。
陳霆鈞問道:“您沒事吧?”
“沒事,今天高興,喝的有點多了。剛剛頭暈,就停下站了一會兒。”
“沒事就好。您別喝了,一會兒叫一壺茶吧!”
“喝茶不在這裏。頭一次親家見麵,還是以女方為第一位。一會兒看人家什麼想法,我還可以。”
霆鈞聽了,心裏十分感動。當下扶住了父親回包房。
可是這些慈父的話落在了暗處陳落落的耳朵裏,卻是另外一番苦味。原來,他不是不可以當一個好父親,好丈夫,隻是,那樣的好不屬於自己和母親而已。
陳落落瞬間覺得身體裏沒有一絲力氣了。她脫掉高跟鞋,好像母親當年那樣,整齊地擺放在身邊。她坐在地上。伸手去把那頭如緞的長發結成一條三股的辮子。
母親將她生的這樣美好,卻辜負了這樣的美麗。她是一棵長在黑暗裏的花,一輩子見不到陽光,遇不見幸福的。
陳落落燃起一根煙,給薑綺年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的心悶的難受,仰起臉去看樓梯間那扇小窗。那窗子竟然似曾相識啊!
從記事兒起,陳落落就知道,母親是一個十分美麗卻不快樂的女人。而自己的父親,卻總也不會出現。
母親每日精心打扮。陳落落經常躲在門後,透過縫隙窺視母親。她坐在寬大的梳妝台前,用心地描畫,然後鏡子中就會出現一張絕俗的麵容。她晶亮閃耀的頭發燙成了大波浪,用一把枚紅色的大梳子緩緩地梳著,梳順了,用漂亮精致的蝴蝶發卡把頭發夾住。
兒時的落落對母親十分向往,可是母親對她卻那樣疏離。她有時穿香檳色天鵝絨長裙,配一雙孔雀綠的緞子高跟鞋;有時是一套筆挺的淺灰色套裝,脖頸的珍珠項鏈襯得她明麗異常。她覺得母親的美麗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以至於長大以後有人誇她漂亮的時候,她頗不以為意。
的確,和母親比起來,她簡直粗糙極了。
母親一直在等待。她又大了一點,才知道,她在等的人是父親。她八歲的時候,父親來了。他已經有兩年沒出現過了。
那次,他們吵的很厲害。落落看見父親,不,那個男人,抓住了母親的脖子,撕扯間,那串珍珠項鏈斷了。落落害怕極了,跑到小閣樓裏,盯著那扇小窗獨自坐了許久。
傭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高燒昏迷了。在迷糊的時候,她聽見傭人們說起了父母的事情。到那時候起,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整天呆在家裏,也不允許她出去和別人玩。為什麼那個男人整天不來,母親除了等待卻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