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歪唇男人(2 / 3)

這時,聖克萊爾太太突然發現了一樣東西。她大叫一聲,撲到桌旁,那是一個小鬆木盒。她把盒蓋掀開,從裏麵倒出一大堆兒童積木。這是她丈夫答應要帶回去的玩具。這一發現,加上那瘸子表現出明顯的不知所措的樣子,巡官認為事態嚴重。他們搜查了所有的房間,發現很多事實都指向了一件可憎的罪行。前屋陳設簡樸,作為起居之用。這間屋子通向一間小臥室,由小臥室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一段碼頭的背部。碼頭和臥室窗戶之間是一狹長地段,退潮時是幹涸的,漲潮時則貯滿了至少四英尺深的水。臥室的窗戶很大,是由下邊開的。在檢查房間時,他們發現窗框上有點點血跡,並且臥室的地板上也有幾滴血。在前屋的一條帷幕後麵,他們發現了聖克萊爾先生的整套衣服,隻缺那件上衣。他的靴子、襪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裏。這些衣服上沒有任何暴力的痕跡,而且也找不到聖克萊爾先生的影子。他顯然是從窗戶跑出去的,因為沒有別的路可走。從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跡來看,他不可能遊泳逃生,因為這時,潮水正漲得最高。

現在來說說與本案有關的歹徒吧。那個印度阿三是個有名的惡人。不過,聖克萊爾太太說,她的丈夫出現在窗口以後僅僅幾秒鍾,他就已經出現在樓梯腳那裏了。這人可能隻是個幫凶。他分辨說他一無所知,他申明他對樓上租戶休·布恩的一切行動都毫不知悉。他也不知道那位失蹤的先生的衣服是怎麼出現在那間屋子裏的。

這就是印度阿三的情況。那個陰險的瘸子住在三樓,他大概是最後一個親眼看見聖克萊爾先生的人。他名叫休·布恩,倫敦舊城區的人都知道他的那副醜臉。他靠乞討生活,為了躲開警察,他裝成一個賣火柴的小販。就在針線街往下走不遠,靠左手一邊,你大概記得那兒有一個小牆角,他每天就坐在那裏,盤著腿兒,把很少的幾盒火柴放在膝上。因為他的樣子實在很可憐,所以總是有像雨點一樣的錢落在他身邊的髒帽子裏。在我想到要了解他的乞討情況之前,我就觀察過他,但是在真正了解了他的乞討情況之後,我不得不吃驚於他的豐厚收獲。你知道他的形象是那麼異常,任何一個從他麵前經過的人都要看他一眼:一頭蓬鬆的紅頭發;一張蒼白的麵孔有一塊可怕的傷疤,結果愈加難看,一經收縮就把上唇的外部邊緣翻卷上去了;下巴長得很像叭兒狗;眼睛黑得發亮,透出銳利的光,這兩隻眼睛和他的頭發的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一切都使他和尋常的乞丐不同。而且,他有很高的智慧,過路人即使扔給他再破舊的東西,他也會表現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並且不斷向人道謝。他就是那個在煙館裏寄宿的人,並且也正是最後看見我們想尋找的那個紳士的人。”

“可是,一個瘸子!”我說,“他獨自一個人不會把那個健壯的男子怎麼樣的!”“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確實是個殘疾人;但是,在其他方麵,他無疑十分強壯、營養充足。當然你的醫學經驗會告訴你,華生,部分肢體功能的喪失,常常會使其他肢體更加健壯。”“請接著說。”

“窗框上的血跡使聖克萊爾太太一下子就暈了過去,一位巡捕用車把她送回了家。即使她在現場也沒什麼幫助。巴頓巡官負責本案,將房屋裏裏外外都察看過了,但沒有發現任何與本案有關的線索。當時犯了一個錯誤,就是沒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起來,這樣他就得到了幾分鍾的時間可以和那個印度阿三串供。不過,這個錯誤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被逮捕並受到搜查,可是並未發現任何證據可以將他定罪。雖然,他的汗衫右手袖子上有些血斑,但他說那是由於自己的左手第四指被刀割破了淌的血;還說不久之前他曾走到窗戶那邊去,一定是那時把血滴到窗框上了。他堅決否認曾見過聖克萊爾先生,並且發誓說,對於在他的房間裏發現的衣物,他和警方一樣感到迷惑。而對聖克萊爾太太所說她看到她丈夫出現在窗前這一點,他說她一定是發瘋了,要不然就是在做夢。後來盡管他十分無奈,還是被帶到警察局去了。同時,巡官仍留在他房裏,期待退潮後能有新的發現。”

“竟然讓他們找到了,雖然找到的不是他們害怕找到的東西。因為找到的不是內維爾·聖克萊爾本人,而是他的上衣。這件上衣就那樣明顯地被遺留在泥灘上。你猜他們在衣袋裏發現了些什麼?”“我完全猜不出。”

“我想你也猜不到。每個口袋裏都裝滿了一個便士和半個便士的硬幣,一共有四百二十一個便士和二百七十個半便士。這就難怪上衣沒有被潮水衝走了。人的身軀是另一回事。退潮時的水勢很猛,可能是衣服被留下了,而軀體被水卷走了。”

“可是,你剛才說,他們發現他的衣服都在屋子裏,難道他身上就穿了一件上衣?”“不,先生,但是這件事也許能說得通。假定布恩這個人把內維爾·聖克萊爾推出窗外——當然沒有人目睹此暴行——那時他再接著幹什麼?他一定會想到要消滅那些暴露真相的衣服。這時他會抓起衣服來,拋出窗外去。而在這時,他會想到:那件上衣一定會漂浮在水麵,沉不下去。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因為那位太太此時正同人在樓下爭吵,而且或許有人已告訴他有一批巡捕正順著大街朝這個方向迅速趕來。這時已不容他再遲疑,他一下子衝到密藏他乞討得來的銀錢的地方。看到那些硬幣,他能抓多少就抓多少,盡量往衣袋裏塞,以確保上衣能沉到水底。他把這件上衣拋出去以後,還想用同樣的方法處理別的衣服,但是已聽到樓下匆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這表明巡捕已經上樓來了,他隻來得及關上窗戶。”“是有這種可能。”

“喏,咱們先把它當做一個可能的假設吧,目前也找不到其他的線索。我已經說過,休·布恩被捕了並被拘押,可就是沒有東西能證明他以前犯過罪。這些年來大家都知道他是靠乞討為生的。他表現出一副安靜而無辜的樣子。現在事情就是這樣,應該解決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這些問題是:內維爾·聖克萊爾為什麼會出現在煙館裏?那裏發生了什麼事?他現在在哪裏?休·布恩和他的失蹤有什麼關係?我承認,在我的經驗中,從來沒有一個案子是這樣的,初看簡單,再研究卻發現困難重重。”

當歇洛克·福爾摩斯講述著這一連串離奇故事的時候,我們的馬車已飛快地駛過這座大城市的郊區,把那些稀稀落落的房子拋在了後麵,接著馬車駛到了兩旁有籬笆的鄉間道路上。他講完的時候,我們正行駛在兩個疏疏落落的村莊之間,幾點微亮的燈光從窗戶裏透出。

“現在已經到了李鎮的郊區,”我的夥伴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們已經走過了英格蘭的三個郡縣。從米德爾賽克斯出發,經過薩裏的一角,最後到達了肯特郡。你看到那些樹叢中的燈光了嗎?那就是杉園。聖克萊爾太太肯定正坐在燈前,內心焦慮地在傾聽著是否有馬蹄聲響起。”“但是你為什麼要在這兒辦這件案子呢?”“因為有許多事情要在這裏進行調查。聖克萊爾太太盛情地安排了兩間屋子供我使用。放心,她一定會熱情地歡迎我的朋友兼夥伴的到來。華生,因為沒有她丈夫的消息,我可真怕見她。噢,到了。”

我們的車停在一座坐落在庭院之中的大別墅門前。一個馬僮跑了過來,拉住馬頭。我們下了車走上了一條通往樓前的、彎彎曲曲的碎石小路。我們走近樓前時,看見樓門大開,一位白膚金發的小婦人立在那裏,她穿著一身淺色細紗布的衣服,在衣服的頸口和腕口處鑲著少許粉紅色透明薄紗邊。在燈光的照射下,她顯得楚楚動人。她一手扶門,一手微微舉起,正在熱切地盼望著。她微微欠身向前,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我們,雙唇微開,好像有什麼問題要提出。“啊?”她喊道,“情況如何?”她看見我們是兩個人,充滿了希望地喊著;但是看到我的夥伴搖了搖頭,就痛苦地轉過頭去。

“沒有好消息嗎?”

“沒有。”

“那麼壞消息呢?”

“也沒有。”“感謝上帝!請進來吧!你們一定很累了,辛苦了一整天。”

“這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在過去的案子中,他給了我很大幫助,這次我很幸運地請他來和我一起進行偵查。”

“我很高興見到您,”她說著並熱切地和我握手,“如果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請您原諒,畢竟我們剛遭到這樣的突然打擊。”“親愛的太太,”我說,“我曾經參加過多次戰役,是個老戰士,即使不是這樣,您也不必客氣。如果能夠幫上您或者我的朋友的忙,我會很高興的。”“福爾摩斯先生,”聖克萊爾太太一邊說,一邊引我們走進一間燈光明亮的餐室,桌上擺好了冷餐,“我希望您不介意我問一兩個直接的問題,請您給我一個坦率的回答。”

“當然可以,太太。”“您放心,我不會歇斯底裏,也不會受不住而暈倒。我隻是想聽聽您的切實的意見。”

“關於哪一點?”“您說實話,您認為內維爾是否已遭不測?”這個問題似乎把歇洛克·福爾摩斯難住了。

“說老實話,說啊!”她重複著,站在地毯上眼光朝下地盯著他,此時他正坐在一張柳條椅裏。“那麼,太太,說實話,我認為是這樣的。”“你認為他死了?”“是的。”“被謀殺了?”“也許是,也許不是。”“如果他遇害,會在哪一天呢?”“星期一。”“那麼,福爾摩斯先生,請您解釋一下我為什麼會在今天接到他的信呢?”福爾摩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好像被電擊了一樣。

“什麼?”他大聲吼道。

“是的,就在今天。”她滿臉笑意,一張小紙條被她高高地舉起。“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

他匆忙地接過那張紙條,把它攤在桌子上,挪過燈仔細地觀察起來。我離開座椅,在他旁邊注視那張紙。信封的紙很粗劣,郵戳蓋的地方是格雷夫森德,發信日期就是當天,或者說是前一天,因為現在已經是午夜過後很久了。

“字跡潦草,”福爾摩斯自言自語,“這一定不是您先生的筆跡,夫人。”“可是信卻是他寫的。”

“我還認為,不管是誰寫的信封,地址都是後問出來的。”“您為什麼這樣說?”“您看,這人名完全是用黑墨水寫出來後自行陰幹的。其餘的字呈灰黑色,這說明寫後是用吸墨紙吸幹的。如果是一口氣寫下來的,再用吸墨紙吸過,那麼有些字就不會是深黑色了。這個人先寫人名,地址是過了一會兒才寫上去的,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他不熟悉這個地址。這雖然是件小事,但卻是至關重要的小事。現在讓咱們來看一下信的內容吧。哈!隨信還附了件東西呢!”

“是戒指,他的圖章戒指。”

“您能確定這就是您丈夫的筆跡麼?”

“這是他筆跡中的一種。”

“一種?”

“他寫得匆忙時用這種筆體。雖然和他平常的筆跡不一樣,但我還是能認出來。”

親愛的:

別擔心。一切將會好起來。大錯已經鑄成,它的彌補也許需要費些時間。請耐心等待。

內維爾

“信是用鉛筆寫的,信紙是一張八開書的扉頁,因為紙上沒有水紋。嗯!它是今天從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寄信人大拇指很髒。哈!信封的口是用膠水粘的,根據我的判斷,封這信的人一直在嚼煙草。太太,您確定這就是您丈夫的筆跡嗎?”“我敢肯定,這是內維爾的字。”“信物也是今天從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聖克萊爾太太,陰霾已經消除,雖然我不能說已經完全沒有危險了。”

“可是他一定是活著的,福爾摩斯先生。”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巧妙地偽造了這封信,以引誘我們走上歧途。那戒指並不能證明什麼。可以是從他手上拿下來的嘛!”“不,不,這絕對是他的筆跡啊!”

“很好。不過,或許星期一就寫好了,而到今天才寄出來。”

“很可能。”

“如果這樣,這段時間也許會有許多事發生。”

“哦,您可別讓我的希望落空,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他一定沒事。我們兩人之間,有一種可以互相感知對方的力量。萬一他遭到不幸,我一定會有感覺。就在星期一他離開的那一天,他在臥室裏不小心割破了手,我在餐室裏就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馬上跑上樓去。您想我對這樣一樁小事都會反應得這麼快,如果他死了,我又怎麼會毫無感應呢?”“我見過的世麵太多了,當然知道有時候一位女士的印象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論斷更有利用價值。這封信確實給您一個強有力的證據來支持您的看法。不過,如果您的丈夫還活著,而且還有寫信的自由,那他為什麼不趕緊回家而呆在外麵呢?”

“我猜不出這是怎麼回事,這完全讓人無法理解。”

“星期一那天,他離開您時,沒說什麼嗎?”

“沒有。”

“您在天鵝閘巷望見他時是不是很吃驚?”

“是的。”

“窗戶是開著的嗎?”

“是的。”

“那麼,他也許是叫您?”

“是的。”

“就我了解,他發出的喊聲很模糊。”

“對。”

“您認為是一聲求救的聲音嗎?”

“是的,他揮舞著雙手。”

“但是,那也可能是出於吃驚而喊出來的。因為他很驚訝竟然會在那種地方看見您,所以他才揮動雙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