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搖頭,芝蘭不由駐足,癡癡抬眸,從暖袖抽出手來,微微踮腳,揚指撫了撫些許花白的胡須,笑似穀底幽蘭般靜婉,軟語呢噥:“燁……昨日,銀月給我梳頭……竟愣住不敢動梳子,好些白發……那刻,照鏡子……你不知……我多開心,白首不離……我們做到了……”
鼻翼一酸,玄燁拂下柔荑,攏在掌心緊了緊,垂眸癡癡凝著雲鬟霧鬢,不由抬手撫了撫,烏瞳似為濃霧所蔽,道:“哪有?你又哄朕……你小了朕十餘載,朕尚不足花甲,你竟敢妄稱白首?啊?”
輕輕捶了捶玄青胸口,唇角竟綻起一抹嬌俏笑意,星眸氤氳霧簇,芝蘭嘟了嘟嘴,打趣道:“不過變了法子向我討壽禮罷了,放心……明年大壽,這壽禮保管稱心。”
眼眶酸疼,玄燁一把攬著盈白貂裘入懷,低顫著道:“豈止討六十歲的?你一早便應下了,不離朕半步,年年都少不得朕的,否則……朕的性子,你知,嗯?”
微揚下顎貼了貼烏青肩頭,芝蘭笑了笑,微微點頭,柔聲喃喃:“知了……既應下了,便不會食言。”
“累了吧,嗯……”玄燁倚著軟榻稍稍側身,攏了攏懷翼,揚手撫了撫凝脂額頭,竟似燃炭般灼手,手僵住,心僵住。
笑著微微搖頭,芝蘭抬眸,抿抿唇,輕聲道:“榮姐姐……苦了一輩子,皇上原諒她吧……”
微微一怔,旋即,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悅,玄燁垂眸凝著娥眉黛玉,道:“好好的……提她做什麼?”
掠過一絲解嘲笑意,芝蘭仰著旗頭蹭了蹭石青肩頭,幾許認真幾許打趣道:“是我奪了她的心上人……原是我理虧,怎能不替她求情?皇上若不複她的妃位……我該良心不安了。”
輕歎一氣,眸光盡是痛楚,輕輕拂了拂潮紅的臉頰,玄燁咽了咽,些許心不在焉地應道:“嗯……隻要你好好的,說什麼……朕都應你。”
故作嬌蠻地嘟嘴一笑,芝蘭稍稍別眸,瞟了眼軟榻裏側的紫色絨墊,猶豫一瞬,深吸一氣,揚手掀了開……
豔紅刺目、畫卷寂寥……
愕然,劍眉微蹙,玄燁定定地瞅著娥眉黛玉,嗓際哽了哽,心底竟油生幾許蝕骨的慌亂。
攏著豔紅在懷,垂眸間,笑若春日桃紅,癡癡撫了撫袖口的牡丹刺繡,芝蘭托起玉白手掌覆了覆豔紅,深吸一氣,幾滴晶瑩悄然滑落,豔紅瞬即似染了幾點濃墨……
緊了緊頎長五指,芝蘭振了振,癡癡抬眸,淒婉一笑,道:“燁……昌瑞山之約,我得……先行一步,打掃……院落,栽上……桂子,煮好……清茶……”
“不……”薄唇微搐,鼻翼微顫,潮潤奪眶,玄燁緊著玉肩往懷裏攏了攏,反手掌住柔荑緊了緊,些許慌亂地否道,“不許瞎說……不許……”
癡癡仰首,輕輕吻了吻緊繃的下顎,芝蘭顫顫地把嫁衣和畫卷往石青懷翼塞了塞,柔聲道:“燁,你說過……逝去的人會化作星辰,我不是星辰……我是燭光,從不會走遠……抬眸便可瞧見。西洋畫……那是我十六歲的模樣……好過如今許多。別為我破祖製……我應過太皇太後,萬事以你為先。嫁衣如我……她陪著你……就如我陪著你。”
顫顫地深吸一氣,淚滑落下顎,玄燁緊了緊牙床,薄唇微嚅,木木地撫了撫潮紅麵頰,低聲斥道:“胡說些什麼?些許發熱罷了……大驚小怪,有朕在……牛鬼蛇神都不敢近你半步……”
淚淒淒滑落,芝蘭癡癡點頭,一瞬,破涕為笑,喃喃道:“嗯……怪我……胡思亂想。”
窗外,盈盈飄雪,雪花悄落地磚,頃刻,消散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