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著眼前自己最心愛女人的母親,對著眼前那個開始乞求自己放手不再執念的她的母親,他忽然就失了那個力氣,他踉蹌退了兩步,顫巍巍的,滿目瘡痍,狹長的眼眸微眯盡都是蒼涼。
明明是那麼明亮的地方,白熾燈炙熱大亮,牆壁白得刺疼人的眼球,他的心卻一片烏蒙蒙的,連唯一的一絲絲光線都看不到了……原來,在那個心裏的大洞裏,已經沒有了亮光,隻剩下無垠的黑暗,和鮮血的淋漓。
這一切,狼狽傷疼,殘破不堪,隻有他自己知道。
朦朧間,他失神的仰頭,望著頭頂處,眼前因刺眼的燈光暈眩,疲乏和饑餓讓他隻能不停的喘息,終於又退後了兩步,蹣跚重重的坐在了長廊的椅子上,椅子上還有冰冷的冷氣,一下子就透過衣料滲了進去,真真是鑽心的刺骨冷寒。
他有千句百句的話要想說,可是都說不出來了,對著今天的這一切,接踵而至的冰寒,他驀然在遲寧求自己的那一刻就醒悟過來,無論今天他辯解什麼,陳述什麼,又或者固執的說服自己相信什麼,有些事情注定了不會成真就是不會,有些賭不會贏就是隻能輸。
顧方西隻聽見自己沙啞到極致的嗓音沉了又沉的響起在自己的耳邊:“媽,你剛剛不是說要替遲歡擦身嗎?我答應你,以後……放手,但是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讓我看看她,替她擦一回身好嗎?”
遲寧聽見陌生而又震驚的稱呼後,渾身一震,鼻子一酸,實在是愣住了,心裏流淌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她為了女兒肆意的傷害眼前這個男人,彼時她不知道的是,她傷害了這個男人也意味著在傷害她的女兒,有些時候,感情是有聯係的,一刀斷了,痛是連接一起的,雖然瞧不見摸不著,甚至讓人忽略。
摸了摸臉,一臉的冰冷,妝容都糊亂了,遲寧在路路下意識揚聲開口拒絕前,擋住路路。
“阿姨?”路路瞪大了眼睛喚道。
全身也像是失了力氣一樣,遲寧滄桑疲憊著嗓子,蹙了蹙眉,臉上以往被脂粉掩蓋的褶皺頓現,跟普通家庭婦女無異,隻是多了一抹尖銳與犀利,在開口前,臉色緩了緩,平靜而悵然的道:“好吧,路路,你去把施哲叫出來,我們先去吃飯,讓他給小歡擦身。”
“我不答應。”
路路冷聲說,有些強硬,美麗的五官如刺般逼人。
“行了,路路,他們畢竟曾經是夫妻,這工作也許的確是他更合適。”遲寧虛軟的笑了笑,拉著路路轉到病房裏,將施哲也喚了出來。
“臉盆和毛巾都在床旁邊的桌子上,你……”遲寧對著顧方西吩咐道,一句話沒說完,好像似乎也沒什麼好吩咐的了。
也許,這個男人會比她更細致,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也許隻是一瞬間的錯覺,遲寧在心裏思忖了幾秒,然後搖搖頭,轉身離開。
三人路過坐在長椅上不悲不怒的顧方西,施哲突然落了幾秒空檔,注視著顧方西被汗濕了的黑發垂落在臉頰兩側,依舊是好看的姿態卻頗顯得難以形容的孤寂。
“原來,是你,顧總。”半晌,施哲抿了抿唇,低沉的道出一句話。心裏卻也在說,原來是他,遲歡,你心裏放不下的人竟是他。怨不得那天,她冷冷的對自己說,他沒病,顧方西沒有病。
懶散似無力的笑了笑,顧方西坐在原地沒有動,連眼都沒掀卻散著一股頹靡懾人的氣勢,眼底沒有半絲的笑意。
“我的寶貝,原來你也中意。”以為藏得深,藏得久就不會失去,他隻是偏執的以為不說出來會擁有得更長久,卻沒想到,從四年前的那一天,他離開沉睡香甜的她時,他就已然失去了,隻是他習慣騙她,也習慣欺騙自己。
“今後,她不會再是你的,也沒有人期望擁有她的人是你。顧總,我說過,你有病,得治。而她不是你的藥。”
施哲落下話,然後轉身,跟上遲寧她們的腳步。
顧方西卻緩緩無聲的睜開了眼睛,黑墨色的瞳孔如深淵般的冷寂,他隻是抿唇笑笑,對著空白窒息的空氣如夢般囈語:
“所有人都以為我有病,我有病……遲歡,你哪裏是我的藥,你是我的日子,不是藥,是我想守著過一輩子的日子。”
可是缺了一天缺了四年,便不複從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