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深秋的黃昏,夕陽斜照。鄉間的小路上鋪滿了落葉,路旁的白楊,身影清瘦。這樣的風景,略有幾分莫名的悲涼。

我提著一兜水果,去看望一位老人。

他是我的同事,一位極為普通的老教師,從教已有三十餘年。14年前,積勞成疾,可是,因為家庭負擔過重,經濟拮據,他沒有住院治療,而是與病魔開始了無言的抗爭。

那年4月的一天上午,老教師早早地吃過早飯,像往常一樣,到學校去上課。然而,這一次,他卻無法早早地到校。剛出村子,他就感到頭暈,他本以為沒什麼大礙,便歇了幾分鍾,稍微有點兒好轉,再次向學校走去。一路上,他走幾步,歇幾步,從家到學校的兩裏半路,他卻走了近兩個小時。這可是他生命中的一次長征啊!就這樣,老教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曠下了學生的一節課,很無奈。從此,他再也不能堅持,便抱病在家休養。

走在路上,想著這位老人的如此難堪的人生,往日的空虛與煩躁,再次堵在我的心頭。

實話實說,自從踏上講台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有過為人師者的興奮與熱情。小孩兒的不聽話讓我厭倦,工作條件差讓我困惑,待遇低下而又數月領不上工資讓我憤怒。我真後悔當時為什麼選擇了教書這一職業。

到了老人的家中,他的兒子給我看了他的病曆單。此時的他,已經是肺炎、高血壓、糖尿病、心髒病數病纏身,可眼下又無錢住院治療,隻好買些藥在家服用。看著老教師麵容焦黃、滿臉倦意,我的內心頓生一種莫名的悲愴。我有一種預感,這位老人從此要在病榻上熬盡他的餘生了。這就是一位人民教師命該如此的結局嗎?我有點兒憤憤不平。

言談中,我詢問這位老同事,是否為選擇這個職業後悔過。老人沒有直接地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一會兒,給我講了他的一次經曆。十幾年前的一個春天,他跟他的一個侄子,到省城去辦事,到了火車上,侄子需要小解,便問他們坐的8號車廂的乘務員廁所在哪裏。乘務員用手一指,說到11號車廂,他的侄子就順著乘務員所指的方向走去。

可是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這次小解用了足足有20分鍾。等回來後,等得十分焦急的老教師問他為什麼用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的侄子小聲地告訴他,自己走到最後一節車廂也沒有看到標有男女的地方,想找個人問問,又怕別人笑話他老土包,憋得實在沒辦法,便在最後那節隻有兩排椅子沒有人的車廂裏,對著窗戶解到了外邊。回來時,看見人家從一個標有WC的地方進進出出,才知道那就是廁所。

說完這次經曆,老教師感歎了一句:“我們鄉下人,一是沒文化,二是自卑,這都是因為窮和教育的落後啊!”隨後,又久久地注視著床頭上那掛全班學生親手為他折疊的風鈴,流下了幸福而又無奈的熱淚。

透過他的目光和那行奪眶而出的熱淚,我頓時讀懂了這位老教師如此執著的人格力量。我看到了教師之於學生,猶如母親之於孩子的“舐犢情深”!

離開老教師的家,我的心境有了從未有過的開闊,我的腳步有了不曾有過的堅實。

放眼西望,夕陽無限好。鄉村的黃昏,原來也是如此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