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錦棉雙手捂著嘴,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唇齒間黏膜帶血,齒跡斑斑,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可是臉上已滿是淚水。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拽起,一隻有力的手攬起她的腰飛快地從人群裏掠過,風吹著她的臉很涼很涼,所有的人影都向後退去,然後有綠色的樹木向後退去,直到她被那人帶到一個山坡上,她像爛泥一樣伏在地上,她用手胡亂抹了一把滿臉淚水,抬起頭看向那個男人,他依舊同以前一樣挺拔,黑色的長袍外是一層黑色的輕紗,沒有任何修飾,整個人冷傲而孤絕。而她,指紋清晰地印在光潔白皙的臉上,淚水混著黑色的泥土,狼狽、憔悴。她顧不上看他,連忙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向著山下跑去。
夏映川追上去拽住她的胳膊,寒聲問:“你去哪?”
“我要找我姐姐。”她聲音裏是抑製不住的顫抖。
“她死了。”他說的毫無溫度。錦棉僵硬地轉過身來,眼睛通紅,死死盯著他,“不!她沒有死,她要是死了,我不會放過你!”說完她又往山下跑,笨重的鎧甲套在她薄弱的身軀上,她根本沒法邁動步伐,每跑幾步便摔倒在地,發出重重的金屬墜落聲。
她趴在地上,想爬起來卻又摔倒,整個人趴在山坡上,往下看去,戰事一覽無餘,她看見華洵滿身狼狽,青色的鎧甲上滿是紅色的血,她不知道那血到底是誰的,錦璃的,華洵的,還是別人的?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紅,她才知,原來人體內有這麼多血液,足以染紅大地,發酵出巨大空洞的悲涼。
徐天柏,他奮力地揮著碧鴻劍,每招每勢都是致人死絕的霸氣狠毒,白色鎧甲和紫色鎧甲在人群裏跳動,交纏,分開,交纏,他們定是要分出你死我活方肯罷休。那是徐天柏和蘇辰月啊,她的兩位哥哥啊。
還有錦璃,那麼鮮活的一個人,此刻卻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紅色,那麼刺目,那麼鮮豔,觸目驚心,那是曼珠沙華麼,望一眼便是地獄。
徐天鬆,他黑色的重劍狂舞,削下一個一個人頭,可不管他怎麼用力也到不了錦璃在的地方,錦棉能感覺到他每拚命揮劍一次便多一份絕望。
還有那一個一個揮著兵器的人,他們揮著揮著便一個一個的倒下,不知道是死在誰的劍下或是誰的長矛下,然後又有一群一群同樣的人踩著他們的屍體往前衝去,接著又是倒下,一波又是一波,永無止境。她的眼淚轟然決堤,巨大的悲涼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揪著衣領,大口大口呼吸,胸腔強烈地起伏,嗚咽著聲音,像垂死掙紮的小獸。
涼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下去也於事無補,不僅添亂還可能會送命。”他每句話都命中要害。
她低著頭,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濕了一片,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忽然她一下轉過身來,死死地拽著他長袍的一片衣角,哽咽著聲音道:“求求你,幫幫他們,幫幫他們,我求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求求你了。”她跪在他麵前,為了錦璃,她唯一的姐姐唯一的親人,也為了那些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人,卸下所有的堅強與偽裝,哭的肆無忌憚,破破碎碎的聲音不斷重複著:“我求求你,幫幫他們,求求你,幫幫他們……”
她以為她已經看透了人世的悲涼,她以為她已經放得下別人的生死,她以為她可以化解危機可以讓錦璃不涉及其中,她以為她可以對那些給過她傷害的人漠然視之,原來,一切都是她以為。
夏映川站在那裏,聽著她哭著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心裏的弦悉數緊繃,就快要斷了似的疼,他手臂垂在兩側,微低著頭,細碎的劉海柔柔地垂在眼前,眼眸幽深。緊鎖著錦棉那張淚流滿麵的臉,他的頭發高高束起,那根黛色的發簪閃著迷人的色澤,如瀑的長發垂在身後在微風裏四散風揚,風止,落在他黑色的輕紗上,鋪成一背絕美的墨染,還有幾縷落在胸前,掛在頰邊,襯著月色般清冷的容顏,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