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七裏瀨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魚翻藻鑒,鷺點煙汀。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注釋】
七裏瀨:又名七裏灘、七裏瀧,在今浙江省桐廬縣城南三十裏。“雙槳”句:船槳劃水,如鴻雁驚飛。三國魏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
藻鑒:形容浮有水草的平靜如鏡的水麵。汀,水中或水邊的平地,小洲。嚴陵:即嚴光,字子陵,東漢人,曾與劉秀同學。劉秀稱帝後,嚴光改名隱居。劉秀派人召至京師,授諫議大夫。辭不受,仍歸隱富春山。“君臣”二句:謂這對君臣的故事消逝如夢,隻留下飄渺空名。
【評析】
本篇為熙寧六年(1073)二月蘇軾任杭州通判時巡查富陽、新城,過七裏瀨而作。
富陽一帶,山水清絕,曆來歌詠不斷,筆墨鍾情。近日尤其有名的《富春山居圖》勾畫的便是此中勝景。讀此詞,很自然聯想起吳均的《與朱元思書》。是的,這就是那封著名書信的詞體版。上片即“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裏,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諸句,下片則是對“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的體會。
出世入世,對人生而言,是硬幣的兩麵。在任何一麵一意孤行,人生都會失去回旋的餘地,在精神世界裏失去救贖空間。能給人心靈涵養者,除了好書,便是自然山水之勝,這也是古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理想的一部分。在離開官府衙門和酒筵歌席之後,蘇軾這次有了個出差的機會,他放棹桐廬,在脈脈清流中盡興徘徊流連,從而勃發山林之興。“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這一句,正反映出壯年蘇軾在入世出世之間兩難舍棄的糾葛心理。然而,本質作為詩人的他,此時此刻,終敵不過自由靈魂的誘惑,終歸冥想入雲,物我兩忘。“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高曠的排比句正是飄逸的人格境界之映像。
嚴子陵是曆史上最有名的隱士之一,有人說他的特立獨行是變相的沽名釣譽,所謂“時人未會嚴陵誌,不釣鱸魚隻釣名”(韓偓《招隱》)是也。其實嚴光的選擇不是行為藝術,而是對自己內心的堅守。精神生態係統完整,有利於種群發展。這是隱士的特別貢獻。出世入世在精神層麵是矛盾體,在現實中則不妨並行不悖,所以範仲淹《嚴先生祠堂記》雲:“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這位“入世”名臣對嚴光也是極致景仰之忱的。